第四章成王败寇(7)
姜阳还是一如既往的跪坐在姜萱身旁,挨着那烫人的火炉。今日是公子无知与姜诸约定好当众宣读东齐王遗诏的日子。
姜阳扫了整个灵堂一眼,发现今日的灵堂比昨日多来了不少生面孔,看来众人收到消息,都俏俏赶来看看这大王的遗诏究竟定了哪位公子是下一任东齐王。
此刻灵堂内到处是三五成群,唧唧咕咕的窃窃私语声。若不是还有这漫天白幔,姜阳以为这是在菜市,看来朝臣们的舌头不比那长舌妇的短。姜阳瞧了瞧摆在前头的父王棺柩,心中感叹道,一代君王的灵堂竟没有半分肃穆悲痛之气。跋扈一世的父王若此刻睁开眼看见眼前此情此景,不知作何感想。
人心啊!人走茶凉!
姜阳转过头来看了看姜萱,只见姜萱闭目养神,气定神闲,置身事外。
长姐是的置身事外?这可不像是她的作风。
姜阳的眼光越过姜萱到了公子无知身上。这两日公子无知倒是安分,没有像那日般大模大样地当众吃热食。如今想来,那日公子无知的行为似乎是有意为之。
公子无知双手抱在胸前,嘴角微微上扬,眼里散发着志在必得的自信。看来公子无知已觉得自己稳操胜券。
姜阳本打算再观察观察国安公等人,可被门外传来的尖细高声打断了。
“太子殿下到!”
此声一出,众人皆立即装出一副恭敬卑微的模样,俯身跪拜道:“拜见太子。”
姜阳略略抬眼便能看见姜诸脚上白白的足衣,那脚步略微沉重地缓缓走进灵堂,走到他专属的垫子前,然后双脚调了个方向道:“各位请起身。不必多礼。”
姜诸没有坐下,直接对着众人说道:“在座各位想必已经知道,大王曾留下遗诏。今日在此除了为大王守灵,还有一件大事,便是公开大王的遗诏。”
姜诸一副不屑的表情,仰头斜视公子无知,语气略带怒气道:“公子无知,这三日里,本太子焚香沐浴,清心寡欲,净心守孝,处处彰显对先王的孝心。如今本太子已完成大王当日显灵指示,眼下该你了,请出大王的遗诏,请当着在座宗族叔伯和朝臣们的面拿出来宣读,好让我等奉诏行事。”
此话一出公子无知毫不犹豫地站了起来,对着姜诸微微一拜后,大声道:“好。我眼下便当着众人面请出先王遗诏。”
公子无知嘴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紧盯着姜诸,步步向他逼近,侧头在姜诸耳边,小声嘀咕:“我已给过你机会,三天过去了,今日太子对臣的态度已告诉臣答案了,那太子就不要怪臣,不给太子面子啰。”
姜诸咬牙忍着怒气,恶狠狠地瞪了公子无知一眼。
公子无知当作没看见,正了正身子,对着众人大声喊道:“各位,在请出先王遗诏前,我想先宣布一个有关太子天大的秘密,事关王位继承的秘密。”听他如此一说,众人皆看向他,挺直身子,翘首以待。
唯独郑夫人的眼晴是往面向自己正前方的侧门,又看看灵堂的正门,似乎在找什么,却没有找到,神色有些慌张。
耳边响起,公子无知高声喊道:“这个秘密就是——”,郑夫人立马站起身来,正想出声阻止……突然感觉有几点不明液体落在自己脸上……郑夫人整个人愣住了,根本无暇顾及那几滴不明液体……
郑夫人被眼前骤然发生的情景吓傻:姜诸突然神色痛苦地指着公子无知,众人还未回过神来时,姜诸对准公子无知口喷鲜血,脸上浮现不可置信的神色。那一大囗鲜血将公子无知的白色孝服前襟全部染红了,红白相衬,令人怵目惊心。
郑夫人脸上的血便是姜诸方才喷射而出的血飞溅在她脸上。
姜诸表情痛苦,整个下巴都被鲜血染血,沾血的右手颤抖着,指着公子无知喊道:“你假传遗诏,怕我当众揭穿,以假秘密要挟,我拒不就范,方才在后堂便逼我喝下毒药,想毒杀我……本宫今日就凭最后一囗气,也要当着众人的面揭开你公子无知的真面目,你这个以下犯上,意图篡位的卑鄙小人!”姜诸说完又喷出一口鲜血,然后东歪西倒,捂着肚子,弓着腰,一个踉跄睡倒在地上了……
姜萱比郑夫人先回过神,也是一怔,但看见姜诸倒在地上,两人不约而同立马地奔向姜诸,跪坐在满脸满身是血的姜诸身旁。
姜萱比郑夫人先一步到,抢先将姜诸抱在怀里,花容失色,用尽全力大喊道:“太医令!快去找太医令!”
跟在姜萱身旁凌儿听到后,及时反应过来,神色慌张地穿过凑热闹的众人,脚步匆忙地跑出去找太医令。
一旁的郑夫人瘫坐在地,脸色发白,六神无主,泪珠在眼里滚动却不敢落下,嘴巴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似乎不愿相信眼前所见,迟疑地伸出颤抖的双手,停在半空,片刻后才敢轻轻地碰了碰姜诸惨白的脸,然后轻轻地碰了碰姜诸嘴角的血迹,以及白色孝服上的斑斑血迹。眼前的姜诸仿佛是个易碎品,郑夫人的双手无措地在空气里颤抖着,却小心翼翼地不敢乱碰。
“太医令来了!太医令来了!”凌儿高声拉着太医令,穿过重重围观的众人。
围观的众人一听太医令来了,主动让出一条道来。
胡子花白的太医令张嘴喘着粗气,一来便上气不接下气地跪在姜诸身旁,一路跑来,早已口干舌燥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作为医者,熟练地翻开姜诸的闭合的眼睑,伸手摸摸姜诸的颈脉,然后收手,垂头,惋惜地摇了摇头,默不出声地退至一旁跪着。
此话一出,姜萱觉得自己全身发冷,四肢僵硬,如瞬间坠入深不见底的冰谭中一般。诸儿,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我不应该这样做。若我知道这样做会逼你上绝路的,我是万万不会这样做的。诸儿,昨夜你为何拒绝我为你安排好的一切?若昨夜你答应我的请求,今日你已在宫外了。为什么?为什么?如今你离我而去了,永远地离我而去了,又剩我一人孤孤单单了……
郑夫人瞅见太医令的反应,心中不愿相信的事逐渐拼凑在一起,凝聚着,慢慢成形,最后不得不相信,她的好诸儿,她的一生希望就这样死在自己面前。
郑夫人像是着了魔怔的一样,双目无神,默默站起来,嘴里喃喃念着:“这不是真的,这是梦……这不是真的,这是梦……”,然后似乎想逃离这个令她希望破灭的地方,动作缓慢地,人倒着走路,缓缓往外走。经过呆呆站着的公子无知身边时,看着满身是血的公子无知,郑夫人突然发疯似的,紧紧地抓着公子无知已被血染红的前襟,失控地大喊道:“你是杀人凶手!你还我诸儿!你还我诸儿……”
公子无知面无表情,冷眼地看着郑夫人对自己的指控,不辩白,不发怒,也不走开,也许也是感受到丧子妇人的悲痛,任由郑夫人抓着自己的前襟,任由她将自己用力地前后摇摆。
而围观的众人也无一人上前阻拦郑夫人,此刻对郑夫人只有无限的同情。试问面对毒杀自己儿子的凶手,哪个人会冷静下来?
郑夫人眼内布满血丝,瞪着眼前的公子无知恨不得将他吃掉。手边一个摆放在灵台上的笨重烛台映入她的眼帘,郑夫人一手抓着公子无知的前襟,一手迅速地抓起那重重的烛台,毫不犹豫地敲向公子公知的脑袋。
公子无知没料想到郑夫人敢对自己下手这么狠,一时没反应过来,当场被郑夫人用那烛台砸得眼冒金星,巨大的疼痛让身体晃了两晃,接着一股热流从脑门上流出,遮住了自己的双眼。
公子无知什么时侯受过这样的伤痛,顿时无名火起,在郑夫人还想来第二下时用力推开郑夫人。
郑夫人整个人被甩回到姜诸身旁,手中笨重的烛台脱手而出,重重的摔在地板上,发出重重的沉闷声。
此时的郑夫人早已不是平日里时刻注意仪容,举止优雅的后宫宠妃,头发凌乱,衣冠不整地歇斯底里地胡乱大喊着,慢慢地喊声带有呜咽声,到放声大哭,最后是哭晕过去,哭倒在姜诸身旁。
公子无知面无表情地接过随从递来的手帕,擦了擦脸上的血。公子无知面对此场景,冷静得让人出奇。
公子无知明白眼前的这一切是阴谋,一场嫁祸他的阴谋。可是他一时也想不出是谁要嫁祸他,是谁敢嫁祸他?
公子无知木然地环顾四周,好像想试图要揪出那嫁祸他的真凶。他不甘心,他不愤,明明离王位只有一步之遥了,没想到这一步之遥突然变成如登天之难。
置身事外的姜阳默默注视着灵堂发生的一切,见到太医令无可奈何地摇头,浮现无能为力的表情后,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围观的众人也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半天没回过神,谁也没有出声。原本的心情是等待公子无知公布东齐王的遗诏,可猝不及防,太子殿下临死前言之凿凿指控公子无知想毒杀他,随之当场吐血身亡。
谁曾想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赤裸裸地毫无征兆地在自己眼前吐血而亡,并且此人并非常人,可是东齐的储君,未来的国君呀。在东齐先王的灵堂上,储君吐血而亡了。那必然引起众旁系公子加入争王位的混战,各方派系,上下朝野必将乱成一锅粥。若其他诸侯国此时出兵,便如探囊取物般瓜分东齐,东齐国将不国也!这是上天要乱东齐呀!东齐天下第一大国的地位不保了!
此刻乱局,谁人能拯救东齐?
正当众人不知所措,一筹莫展时,姜阳含着胸,穿过众人,默默走到姜萱身旁,轻声对姜萱说:“长姐,我知道你现在很伤心。不管怎样,我们先将诸弟安顿好吧。先将他抬回景和宫吧。诸弟的后事我们慢慢料理,好吗?”
姜萱眼神涣散地顺从点了点头,便吩咐凌儿去叫几个内监进来帮助。
“芙蓉,你也找人扶郑夫人也回景和宫歇息吧。”姜阳转过头来吩咐满脸愁容的候在郑夫人身边的芙蓉。
郑夫人的贴身婢女芙蓉早己六神无主,此时有人出来安排,赶紧找婢侍帮忙,扶郑夫人回景和宫。
姜阳见姜诸和郑夫人,抬的,扶的皆安排好了,便走向公子无知跟前,温和道:“无知兄长,你也先去洗漱一下,顺便换个衣服吧。看你这样,怪渗人的。”
闻言公子无知白了姜阳一眼,满脸不屑地正想对姜阳说什么,可双手刚碰到那已被血浸透的前襟时改变了主意,只是瞪了一眼姜阳,便招呼随从出了灵堂。
众人见此情此景,开始窃窃私语:“此人是谁呀?怎么以前从未见过此人?”
“此人是大王的次嫡子,公子阳。”
“大王还有嫡子的吗?我竟不知此事。”
“他就是那‘疯公子’!”
“我不是听闻那人早死了吗?原来还活着。”
……
众人的这些话,姜阳权当没听见,自顾自地走到国安公面前,恭敬地弯腰行礼,道:“姜阳见过国安公,您是宗族宗伯,德高望重,烦请你发话,看眼下应如何应对?”
国安公半睁着眼,头微微仰起,威严且缓慢地说:“世间万事万物皆是轮回而动,我们睿智的先祖早在在立国之初便已定好各式规矩,先见之明地制定好应对之法,一切依国法礼法而行即可。”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内侍的通报声:“不周国使者姬大夫到!”
众人心中都一个咯噔:这不周国使者怎么在这节骨眼上来呀?这回东齐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刚刚遭遇重大的政事变故,自已家事还未理顺呢,他国邦交使者便来凑热闹。这可如何是好?若东齐储君也殁了的消息提前在列国间走漏风声,可能还未到大王的丧期尽便亡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