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庚坐于诸位一手端着酒杯,听着诸人的附和之言,心中暗道:“宣传舆论的武器就是奏效,不过半日光景,这些人就坐不住了。”
尤其是如今通信全靠吼,出门全靠走的年代,大家对于百里之外的事情都是两眼一抹黑,这时候只要有人传出一些消息,便是从者云集。
不过这些事情也并非谣言,大赢在陇右那边已经开始这么干了,谁让大赢有两个猛人呢,一个符生,一个王景略,这两人加一块能秒掉天下一半以上的天才。
崔庚也明白这些人是在他面前唱白脸,而且其中有人已经跟大赢那边联系上了。
崔庚心中冷笑:“嘿,想给小爷挖坑,只是希望你们待会儿不要社死才好。”
最先开口一人又道:“老夫当然不信那些谗言,只是崔长史当面,老夫正好问个清楚,也好堵了那帮子闲碎的嘴不是。”
果然,下一刻众人的目光便都看向了崔庚。
崔庚淡然饮下杯中酒水,露出一副纯洁的笑容,环视诸人道:“诸位,谁说吾等是赢军了?”
一时间,大厅之内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其中一位朱姓宗主,悄悄的用手指捅了捅身旁之人,低声问道:“老公羊,崔长史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反应过来的不止是他,至少乌保全同样如此。
自从昨天听到了大赢要打土豪的流言,乌保全一整晚都没睡好觉,乌氏偌大的家业,其实说舍弃就能舍弃的,更何况是行土匪强盗之流的强抢。
可胳膊拗不过大腿,乌氏再强大,能强的过拥有十几万大军的张氏?
张天赐倒是硬气过,结果就是祖宗打下的家业,被他给输光了,而今他本人只能如笼中雀鸟一般,被符氏当做夸攻耀武的资本。
愁了一整晚,乌保全最终还是决定妥协,大赢不就是要钱吗,乌氏有钱,那么多的浮财此时不用来买命,难道留着下崽不成?
若是出点血能保家业不失,乌氏就迟早有翻身的一天。
乌保全甚至已经在心里画好了底线,就等着对方宰割呢。
可被他们视若虎狼之人,居然......居然说自己是不是赢军!
你是在逗我玩呢!
我这里都快吓尿了,头发一夜薅秃了一大把,你现在跟我说在和我开玩笑?
乌保全此时心里就剩下两个字:我艹!
有此心理的不知乌保全,尚有几人比他的心情更差,脸色比锅底还要黑上几分!
被酒水洒落一身的公羊俊毅尚不知觉,至于身旁的朱兴才的低声耳语,更是没被他听到心去。
此刻的公羊俊毅脑袋里就回荡着四个字:“不是赢军!不是赢军......”
与他差不多心境的还有一旁默不作声的游氏宗主。
昨日城头上上演的亲卫刺杀太守一幕,在坐诸姓宗主都是清楚其中隐秘的,正是由公羊俊毅与游墨亭一手谋划的。
若问所为者何?其余诸姓兴许只有一些猜测,可身为当事人的两家宗主自己是十分清楚的。
时年七月,左将军毛盛潜细作入凉,布重金结交河西著姓,与投诚者相约,见大赢旗帜,则夺权献城,以助大赢能够快速掌控河西诸郡。
细作所接触的,当然不止公羊氏与游氏两家,只是其余诸姓或因宗族势弱,或因惧怕胆怯,而未曾答应,当然也有如乌氏者,与张氏几代姻亲,不由背叛的。
最终只有公羊氏与游氏答应相助大赢。
为此,公羊俊毅与游墨亭无时不刻的关注着东面的战事,就连赢下姑臧,凉王出降这等消息,他们也比其他诸姓知道的早,只是两家为吞献城之功,未曾相告罢了。
昨日见大军东来,所竖旗帜为:前军将军·崔,两家暗中欣喜,只当是大赢前军将军率兵而至,当即发动所藏暗手,刺死前凉太守曹穰,献出武兴城。
本来昨日两人便欲在将前邀功,奈何崔癞子走的急,未曾给他们面见的机会。
待到今日又见有大军进程,二人便急不可耐的联系了诸姓,火急火燎的赶来太守府,意欲邀功,至于为何通知诸姓,不过是为了在赢将面前彰显宗族威望罢了,同时也想借此机会,让其他几姓知道,自家与大赢的关系。
本来一切都进展的很顺利,武兴城献了,就连城中治安他们也帮着维持了,甚至武库、粮仓,均是两家派人保护下来的,不然只凭崔癞子留下的五百人马,能守得住城池就不错了。
毕竟崔癞子行军匆忙,下城之后,根本未来得及接手武库与粮仓的防卫,便匆匆离去了,而武库中大量的兵甲,以及常平仓中上千石的粮食,武兴诸姓可是垂涎已久了,当时那种混乱的情况下怎会无动于衷。
而如今,脏活儿累活儿我都给你干完了,粮食武器就摆在那里,你也全都接收了。
结果,完了你给我来了句,我其实不是你的东家!
好东西,照单全收,工钱,没有!
你说气不气人!
公羊俊毅,本就是年近花甲之人了,气急攻心之下,一口老血当场喷了出来。
颤颤巍巍的手指着崔庚:“你......你......”
两眼一翻,便晕倒在地。
诸人皆惊,纷纷上前搀扶查探,只有游墨亭一人仍旧面如土色的呆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
崔庚也没想到,说出实情,确实是存了看笑话的心思,可没想到这老头居然如此拼命的配合,那么大年岁了,这一口血吐得......
好好的一桌酒菜,就这么糟蹋了!
他崔庚吃一顿好的容易吗!
看了看厅内乱做一团的诸姓宗主,还有身侧面如死灰的游墨亭。
崔庚忽然有点明白了,感情人家献城压根儿就不是给自己一行人的。
不过崔庚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露出一脸关心的模样:“公羊宗主,你没事吧,怎么好好的就吐血了呢?”
在几人又掐人中,又拍胸腹的努力下,本来已经缓过一口气来的公羊俊毅,闻言再一次昏了过去。
无奈,崔庚只好唤来一队甲士,命人将其相送回府,游墨亭也找了个心忧老友的借口,跟着离开了。
其他几姓见状,本也要起身告辞的,却被崔庚挽留了下来。
崔庚倒有些感谢公羊俊毅来这么一出。
本来他心里还犯愁,怎么分辨武兴诸姓有几家心向大赢,没想到事情就这么解决了。
崔庚环视大厅中剩下的几人神色微冷道:“我观诸位似乎有些失落呀?”
“难道是因为得知我们不是赢军,才......”
诸人未等崔庚说完,便连不敢!不敢!
诸姓宗主的余光中,厅堂之外,先前被唤上来的甲士,不知为何并未退下。
而是分立在庭院内两侧,右手紧握刀柄,似猛虎出笼。
崔庚看了眼汗渍都留下来的几人,心中觉得差不多了。
方才又和颜悦色请几人坐下,命人重新上了茶碗。
崔庚提着茶壶边给几人茶碗中添茶水,边说道:“我知几位心中颇有不忿,认为我军以机巧诈术取了城池......只是诸位且回想,我军之中哪个将领、或是哪一兵卒,对外说过我等是赢军呢?”
见诸人不言,崔庚又道:
“从始至终,我大军从未打过赢军的旗号,只是因诸位心中有暇,方才成此巧事,不知诸位为然否?”
众人连声道是,只是看几人如吃了黄连一般的脸色,便知道口不应心。
反正你说什么,我们就应什么,谁让你拳头大呢!
崔庚心中冷笑,且看你们还能装傻充愣到什么时候。
“只是我愿与诸位讲这个道理,怕有些人......可没这个耐心啊!”
“听说昨日曹穰被刺之时,几位也都在场是吗?”
“我还听说,便是几位共同出城迎我大军入城的是吗?”
几人依旧一副不吭不响的模样。
崔庚丢了可炸弹道:“只是不知远在数百里之外的苟苌、毛盛二人听了此事会怎么想?”
诸人脸色渐渐变了起来。
“又不知此事传到长安,说赢军胜利的果实,被一伙儿来历不明之人给摘了桃子,而给我们搭梯子的则是武兴城里的几位大姓宗主......”
只听崔庚话音一转道:“我听说赢帝符生崇尚儒学,常以圣王自砺,几位觉得赢帝符生会如何看待此事?”
什么叫圣王,用儒家的教义来说就是内圣而外王,一个极度渴望建立如尧舜一般功业的皇帝,如何会忍受几只蚂蚁来破坏自己的功业进程呢?
在场几人如何听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我还听有人评价赢相王景略,说此人眼中不容有暇,嫉恶如仇,乃天下第一刚正之人;也有人说,赢相王景略,崇法治,兴大狱,似酷吏。”
“诸位以为王景略会如何看待此事?听说他曾在长安一日之内,杀了二十多位公卿权贵。”
一言落下,崔庚已经能够听到他们急促的呼吸声了。
赢相名声在外,便是他国之民亦有耳闻。
一个汉人,硬是在胡人的天下里,让胡人知道何为法度二字,以堂堂正正之名,让野蛮暴栗的胡虏闻其名则不敢越雷池一步。
无论是赢帝符生,还是赢相王景略,两人眼中他们这些豪门大姓,不过是强壮一点的蚂蚁罢了,若有不顺,弹指可灭,甚至连申辩的机会都没有,有谁会在乎蚂蚁说过什么?
话已至此,崔庚也不再多言。
“前路如何,还请诸位仔细想想清楚,明日清晨大军开拔,我等一走,赢军旦夕将至,留给诸位的时间可不多了。”
“崔某尚有军务在身,便不做陪了!”
说罢崔庚便在氾郡丞的陪同下大步离开了。
有些话并非他危言耸听,事已至此,前因如何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结果。
只是好言难劝该死的鬼,若他们听不进去,崔庚也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