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庚其实并没有什么繁杂的军务要做,不过是找个借口离开,晾一晾对方。
顺便造成一种时间紧迫的气氛,给他们施加点压力,早些做出决断。
氾阜静静跟在崔庚身后,脸上神情变幻,带着淡淡愁容。
崔庚不露声色看了一眼,开口道:“我看氾郡丞方才宴席之上没怎么动筷子,正好崔某也未饮尽兴,不妨借郡衙宝地,你我畅饮一番如何?”
氾阜道:“如此叨扰崔长史了。”
正好他心中也有话,想要问问清楚。
府衙后堂,重新命人准备了一桌酒菜,崔庚与氾阜相对坐饮。
这是崔庚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吃的最丰盛的一顿饭了,颇有些狼吞虎咽之象。
没办法,整日里不是马肉,就是未脱净壳的粟饭,见点油腥都难,实在是寡淡无味的很。
见对面的氾阜浅尝辄止的模样,崔庚开口道:“氾郡丞似有心事?”
氾阜闻言,苦笑一声道:“崔长史巧夺一城,俘获粮草军械无算,当然吃的香甜,而氾某一介将死之人,哪有心思下饭啊......”
崔庚面露诧异道:“我观氾郡丞年未至不惑,且体魄强健,何来将死之说。”
氾阜看面色愁苦向崔庚言道:“体魄虽健,寿数虽长,可终究难得善终,刀斧加身之祸便在眼前,岂不是将死之人。”
崔庚心中好笑,这氾郡丞都有资格领奥斯卡奖了,一等一的好演技!
“这......这是为何?”崔庚依旧一副无知的模样。
氾阜苦叹一声道:“崔长史何必做此模样,原因为何,崔长史方才不是已与诸姓宗主说过了吗?”
“诸姓虽为豪富,然终究是民,而氾某却是武兴守官,太守已死,武兴城品秩最高的便是氾某了,若待赢军大军到来,得知拿下的是一座空城,岂会轻饶了范某?”
崔庚摇摇头道:“武兴城民有上万户,怎是空城!”
“武库兵甲,郡衙税粮,此二者军备长史一行带走,与空城有何异?”
“且,大赢是否能容得下范某这个三姓郡丞呢?”
说到这里,崔庚也不再装糊涂:“既然如此,氾郡丞可想过另谋他处?”
“河西之地尽已归赢......”话到此处,氾阜突然看向崔庚:“长史难道有上好的去处,那还请指点范某一番!”
崔庚饮下一杯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长史的意思,是让我投奔关将军?”
谁知氾阜说罢,便开始摇头道:“关将军兵马不如大赢强大,大军又无辖地,实乃无根之源,无本之木,实在算不上是好地方啊!”
崔庚反问道:”不知氾郡丞,可有何高策,助我家将军脱此困境?”
“大军向西,以占先机!”
“赢军攻来,如何应对?”
氾阜回道:“其一,向景称臣,以为奥援,其二,联合河西著姓,共抗赢军。”
“然,南景虽强,却在千里之外,难做凭仗;河西著姓,其心难一,或多有掣肘;赢军势大,我军弱小,又该如何?”
氾阜摇头道:“南景虽远,却是赢之大敌,大赢未免腹地空虚,不会让大军远征的,就算派兵来讨,人马终究不会太多,且赢凉之战已经持续了半年之久,北方之地连年征战,哪里有那么多粮草支持赢军继续打下去?而河西著姓该如何应对,崔长史不是已经有办法了吗?”
听完氾阜之言,崔庚不得不叹此人眼光独到。
近几年内,大赢已经打了两场灭国之战了,一场是灭鲜于,一场便是攻凉。
两场大战,虽然都是大赢胜了,可也不是没付出代价的。
而赢凉的灭国之战,其实在攻下姑臧那一刻,就已经结束了,正如氾阜所言,大赢是不会派大规模的军队远征河西的,此次攻凉,大军号称三十万,实际上也就十二三万人马,而且到达姑臧城下的,只有苟苌、毛盛所率领的一部,七八万人而已。
梁希、姚常所率的另一半人马,却留在了陇右,征西平、晋兴、湟河等郡。
分兵两路是一个原因,可大赢无法支持大军深入河西,也是事实。
西凉之所以灭亡的这么快,另外一个原因便是张氏的根基都在姑臧,与大赢之间仅隔着一个陇右,没有战略纵深。
所以,只要乞活军占了河西腹深几郡,完全能够应对赢军接下来的攻势。
至于河西著姓,崔庚的办法便是先使其自绝于大赢,就如氾阜所言,他做过西凉的官,又稀里糊涂降了乞活军,再想投靠大赢......不是没有可能,但风险太大了,河西著姓同样如此。
崔庚要想办法,把那些与大赢没有过多联系的家族,统统打包往西而去。
至于该如何让河西著姓与自家心往一块儿使,就只能是拉拢与分化,再行淘汰一批人,不过这些事情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得慢慢来。
“既然氾郡丞心中早有谋略,何不来关将军帐下,我等共谋大事?”
崔庚离座,抱拳作揖肃穆道:“还望种斯兄能助我等一臂之力!”
种斯,是氾阜的表字。
氾阜心中早有此打算,否则也不会与崔庚如此长谈。
当下也起身道:“阜敢不效命!”
二人相视而笑,再次把盏畅饮!
未几,老鹞子与田和尚同伴而来,神情之上带着快意与轻松之色,看来是收获不错。
崔庚便将氾阜投效之事说与二人,话语之中不乏溢美之词。
老鹞子与田和尚是知道崔庚的能力的,乞活军能有今日,全靠了崔庚的谋划,眼见崔庚如此推崇氾阜,而两人也见识过氾阜的认真,当即表示欢迎。
在商定给与氾阜何职时,崔庚这个假长史便正式退位让贤,让氾阜来做行军长史。
行军长史一职,对于大军来说很是关键,大军的后勤粮草辎重,以及新附城池的管理,都要长史来做,原先这些职责都是有崔庚兼任的,如今卸下来后,倒是能轻松不少。
氾阜重新拜见了新主公后,便开始了投效后的第一弹,便是为大军组建文吏队伍。
“渠帅,军师,后将军,欲治地方,首要的便是得有一批干吏,郡守府府衙上下小吏,虽说不上有多大的才能,可毕竟熟悉吏治,渠帅不妨将其等收入囊中,以备后用!”
老鹞子看向崔庚,见其笑而点头,当即回道:“氾长史所言甚合吾心,只是彼辈能否实意归顺,还需长史操劳。”
氾阜当然不会推辞,接着又向三人举荐道:“渠帅,乌支、襄武二县县令,皆是干吏能臣,性情纯良,渠帅不妨将此二人一同招降。”
老鹞子颇有些为难道:“氾长史有所不知,吾等大军只在此驻扎一日,明日便要拔营西行,这时间上怕是......”
“渠帅不必为此担心,只得渠帅应允,属下自有办法在大军开拔之前将二人带来。”
老鹞子面色一喜道:“如此岂有不应之理,吾军帐下便是缺此能吏,今后但有贤才干吏,长史自行决断便可,不必请吾应允。”
氾阜听了也是心中一喜,主公能如此信赖于他,也不枉他投效一番。
这些日子下来,老鹞子是越来约有上位者的模样了,崔庚倒是乐见此事,若主帅没一点威势,如何能压得住那诸姓宗主。
氾阜离去之后,三人便自然许多了,毕竟在下属面前,该有的主次之分,还是要注意的。
“军师,这西行第一站便有如此大的收获,当真是叫人快意啊!”老鹞子拉着崔庚到厅堂的门槛上坐了下来。
田和尚也附和道:“不错,如今我大军五千之众,武器粮草充足,马上也回有了自己的辖地,终于不用再颠沛流离了。”
崔庚理解二人的心情,就像是一个佃农,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田地一般。
不过崔庚还是正色道:“渠帅,和尚,眼下还远远不到我等高兴的时候,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可能不会像这般轻松了,而且,想要治理好一郡一州之地,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恰在此时,李泰来报说是那几家宗主又在门外求见。
老鹞子、田和尚二人不知其中详情,崔庚便为两人简单分说了一番。
当听说著姓献城的真正原因后,二人不由感叹道:“军师当真是好手段,让我军不费一兵一卒便拿下武兴,之前我与和尚二人还在诧异,癞子这小子本事涨了不少,攻城之战居然如此利落,原来这其中还有我俩不知道的。”
崔庚解释道:“并非是有意要瞒着,只是当初定计之时,我心中也无太大把握,只是叫伯兄先试一试,没想到真成了。”
提到外面的诸姓宗族,田和尚冷和一声道:“这些人恁地不识抬举,行军打仗,大家各施手段,骗来的城池又如何,兵家诡道,他们不知道么,有本事再从咱们手里夺回去,哼!”
崔庚起身道:“不说这些了,还是去见一见吧,毕竟以后咱们还有用得到人家的地方,两位可与我同去?”
二人很有默契的摇头,开玩笑,有这世间睡一觉不美吗?
崔庚也颇感无奈,不过想到那几家宗主都是人精,不好对付,便也不再强求。
大堂之中,崔庚再次接见了几姓宗主,却未再做寒暄,而是直言道:
“几位来此,可是想清楚了?”
乌、刘、朱、李四人同时抱拳道:“还请崔长史为吾等指条明路!”
崔庚满脸笑意的开口道:“既是如此,我便直言,诸位若想活命便与我大军同往西去!”
乌保全开口道:“只是吾等家业都在武兴,若是往西......”
崔庚冷声打断道:“乌宗主,万事有舍才有得,若是连命都保不住何谈家业,况且,诸位别告诉我说你们几家在张掖、敦煌,甚至于塞外没有产业!”
乌保全急忙赔笑道:“崔长史息怒,我等并非舍不得,只是我等没了根基,到了西面难免被其他宗族所轻慢刁难,甚至......甚至谋夺我等家业,故才有此忧虑!”
崔庚道:“几位莫非当我大军是吃素的吗?既然投效我家渠帅,自然会保你等家业不失!”
得到崔庚的保证,乌保全这才带头揖首道:“我等愿意投效!”
其他几人也都附和道:“我等愿意投效!”
崔庚面色和善的扶起几人,定誓道:“既是如此,我乞活军今后便与诸家守望相助,共谋前程!”
几人也纷纷附和:“但凭长史号令!”
“如此,且随我去拜见主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