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庚没有参与这场战役,等到他被人抬到粮仓外时,见到了满目欣喜的老鹞子、田和尚三人,就连一向憨傻的瘦皮猴儿,此刻也是乐呵呵的充满笑意。
原来这憨货也知道,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不会在饿肚子了!
“有多少存粮?”
崔庚向三人直接问道。
“千二百石!够咱们半年的吃喝了!”老鹞子此刻对崔庚也显得颇为热情。
“伯兄呢?”崔庚不见崔癞子的身影,不由问道。
“癞子去处理那些降俘了,那些赢军身上还有二百余副好甲,如今都成咱们的了!”田和尚很是兴奋道。
崔庚脸上也不禁露出一丝笑意,眼下肚子的问题解决了,还有不小的收获,战力也能得到大幅度的提升。
一甲顶三弩,虽然多是一些老旧的皮甲,可面对寻常的弓箭,活命率也能提高一半以上啊!
“咱们伤亡如何?”这是崔庚目下最关心的事情,这些乞活老卒可都是他赖以生存下去的依仗,他不想他们又太大的损伤。
老鹞子神情之上有些痛惜地道:“这场仗打得还算顺利,冲在最前面的都是披了甲的弟兄,只是又三个弟兄中了流矢,眼看是活不成了,还有一些受伤的,不过都不要紧。”
虽然只没了三人,可老鹞子认识感到心痛,这些老弟兄死一个就少一个啊!
听到没有大的伤亡,崔庚也松了口气,三个人,还在承受的范围内。
“俘虏呢?还有天祝镇被关押的百姓救出来了吗?”
老鹞子点点头道:“癞子亲自去的,俘虏就关押在羊圈之中。”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崔庚倒起了心思去亲自看看。
天祝镇作为屯粮之地,自然少不了运输工具,虽然昨日运粮已经占用了一批,可剩下来的还有不少,毕竟这里还有不下千石的粮食。
光是骡马车架就有七八辆,还有十多头毛驴,崔庚听了大感意外之喜。
接下来的远行少了运输工具是绝对不成的,崔庚此前还在发愁,觉得实在不行就用战马拉粮,只是如果这样做的话,对战马的损害太大,远不如骡马驴子耐用。
而且,关键时刻骡马驴子还能做战马来使用,总比人的两条退快吧。
几人商量一番,留下田和尚搬运粮食,老鹞子则陪着崔庚向着羊圈方向而去,瘦皮猴儿大步跟在后面。
羊圈此刻已经换了主人,卷在里面的是那些赢军和役夫。
而天祝镇的百姓此刻正聚在一起,站在羊圈之外不知所措的,虽然他们被从羊圈里放了出来,可赶走了狼群,谁知来的是不是老虎,他们对自己的命运仍旧一无所知。
“这些人该怎么安置?”崔癞子指着天祝镇的老百姓说道:“原本天祝镇有近五百户,丁口近两千之数,可半月下来就剩这几百人了。”
“怎么不见老人和妇人?”崔庚看着眼前尽是青壮和半大孩子,却不见一个妇人和老人。
一旁的崔癞子却是变了脸色,咬牙切齿道:“这帮赢军为了控制驱使这些青壮,把老人和妇人另行关押,以作为质,只是......”
见崔癞子话到半中突然停住,崔庚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开口追问道:“只是什么?”
“那个赢军的都尉说......说被杀死的五百主认为老人不仅不能干活,反而浪费粮食,所以......就在镇外的树林里挖了个大坑,把老人都......填坑了!”
一旁的老鹞子听完怒火喷张,瘦皮猴儿看到自家哥哥的怒火,面容变得愈发凶鳄,像极了随时将猎物撕碎的熊罴。
崔庚忍着怒火,沉声道:“那妇人呢?”
“妇人被关起来,供他们淫乐!”崔癞子顿了顿又道:“已经找到了关押之地,不过没让人进去,只守在门外不让人靠近。”
崔庚明白他的用意,寨子里的弟兄也都是没见过荤腥的,若是直接让他们接触了,难免有犯糊涂的。
“那个都尉呢?”
崔癞子让人带了上来。
人还没到跟前,搜粟都尉已经扑倒在地做大礼叩拜,求饶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某愿听好汉驱使,效犬马之劳!”
崔庚没做理会,而是让人拖着搜粟都尉,自己瘸着腿走上一块儿大青石上,面向那些表情麻木的天祝镇百姓。
同时让崔辣子把羊圈之中,那些赢军披甲的士卒带了出来。
崔庚的举动同时吸引了在场之人的注意,包括那些天祝镇的百姓也都纷纷望来。
崔庚站在高处,看着那些老实麻木的百姓,本有一肚子话,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咳咳!”
“吾知你等此刻定然在想,接下来面对你们的会是什么?”
“是自由?是热腾腾粟饭?还是......无休止的杀戮!”
“都不是,吾只是想将一个消息告知诸位!”
崔庚指了指被按在地上的搜粟都尉道:“这伙赢军在镇外的密林里挖了个大坑,坑里埋得是累累白骨,这些白骨的主人便是那些被他们带走了的天祝镇的老人!”
随着崔庚话音的落下,死寂的人群中终于有了一丝响动,麻木的眼神中也开始渐渐有了波澜。
有震惊,有不敢相信,有愤怒,有怀疑!
“大爷说的可是实话!”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
不用崔庚多言,崔癞子已经将刀口架在搜粟都尉的脖子上,冰冷的刀锋闪着寒光。
快被吓尿了的搜粟都尉,不住的磕头凄声道:“都是那五百主做下的坏事,与某无关,与某无关啊!”
人群中顿时愤怒了!
“我老娘呢?你们把她怎样了!”
“还有我阿公......”
“爷爷!奶奶!”
“杀了这帮畜生!”
“杀了这些狗娘养的!”
虽然人群的沸腾,崔庚急急挥手,让崔癞子带人维持秩序!
崔庚从一老卒腰间拔出钢刀,抵在搜粟都尉的脖颈间,厉声道:“你们觉得他们该杀吗?”
“该杀!”
“杀了他们!”
崔庚一转话音道:“可吾为何要杀他们?吾等只要赢军的粮草兵甲,而并非为取其性命而来!”
人群突然沉寂了下来,看向崔庚的双眼充满了怨恨,这厮恐怕和那些赢军一般无二,是来寻乐子呢!而快乐的来源便是他们的凄惨境遇。
却听崔庚又道:“大丈夫顶天立地,难道汝等的血海深仇却要让外人来报吗?岂非男儿呼!”
崔庚将手中长刀向着身前的地上一扔,又指了指那些跪成数列的赢军士卒:“兵刃便在眼前,报仇岂有外人假手之理!”
人群中,你看我,我看你,大家面面相觑。
终于一个少年压不住心中的仇恨,从乞活老卒留出的空隙中跑了出来,快速的捡起了地上的长刀,直直的向着赢军搜粟都尉腹部捅去。
看的出少年的手臂还在发颤,这或许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杀人!
被眼前一幕吓得惊慌失措的搜粟都尉,下意识便爬起身来向后躲去,不想却一头撞上了身形高大的瘦皮猴儿。
只见瘦皮猴儿身形轻轻一震,便将其原路堵了回去,搜粟都尉这么一退,恰好撞上了少年的刀口!
噗嗤!
红白之物迸溅而出,少年身体有些发颤,但却死死的抓着刀柄不放。
知道搜粟都尉早已没了气息,崔庚才让人上前拉开少年,一脸和善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阿泰!”
“家中可还有亲人!”
少年沾满血水的手无处安放道:“我只有爷爷,现在也没了!”
崔庚抹了抹少年的脑袋,问道:“那你愿不愿意跟着我?”
少年抬起头看着崔庚道:“跟着你能帮爷爷报仇吗?”
崔庚微微一笑道:“你想杀赢人?”
少年点头。
“可赢人是杀不尽的!除非......大赢覆灭!”
少年坚定道:“那就灭了大赢!”
崔庚开怀一笑道:“好!吾答应你!”
少年又犹豫道:“有饭吃吗?”
崔庚愕然一笑道:“管饱!”
少年回身从尸体上拔出了长刀,随后便走向崔庚身侧站定不动。
崔庚目光再次转向人群,大声道:“尚有男儿呼?莫不如一少年?”
“给俺一把刀!”人群之后不知谁喊了一句。
随即。
“俺也要一把!”
“还有俺!”
崔庚看向老鹞子道:“寨主,可否借刀给他们?”
老鹞子向着场中老卒喊道:“将汝等兵刃都扔出来,谁若需要只管拿去!”
当啷当啷!空地上堆满了兵器。
然后,人群之中便有第二个人冲出,第三个......
坞堡之内惨叫之声不绝于耳,也有赢军想要反抗,可乌鞘岭的众人都没有理会,那人便被愤怒的人群吞噬了。
更有杀红眼的甚至把目光盯向了羊圈之中关押的役夫,崔庚急忙叫人拦了下来。
此时,无论是家中有老人的,还是看不过的,动手报仇的站了绝大多数,但依旧有五六十人留在原地未曾动弹,崔庚也没有强求。
就如所言,这仇恨又不是他崔庚的,犯不着自己着急。
崔庚又向着杀人之后,有些惊魂不定的人群道:“真正欺压汝等的只是这些赢军,氐族人!羊圈里面的那些役夫,不过也是被强撸而来的无辜人而已!”
“今日汝等杀了赢军,一但吾等退走,赢军便会再次而来,汝等需快些逃命谋生去吧!”
老鹞子等人纷纷不解的看向崔庚,之前不是商量好的要吸纳这些村民的吗?怎么忽然变卦了?
“这位大爷!可见过俺家女郎?”
“还有俺家闺女?”
......
崔庚抬手以示安静道:“诸家女君,俱已妥善安排,若有离去者,可自去寻人。”
众人得知自家婆姨尚在,心中石头落地,都开始考虑出路问题。
可思来想去,却又不知该去向何处,他们祖辈几代人都生活在此地,离开了土地,还能活下去吗?
可不离开,赢军会让他们活下去吗?
人群之中又被迷茫之色填满。
便在此时,只听崔庚道:“有愿从吾等者,结为弟兄,同生同死,同享同食!”
当即便有大部分人表示愿意,左右也没了去处。
崔庚便叫人带领这些人巡回自家女郎,并交代其人回家将能带走的都带走,一下子多出这么多人,寨子里的物资就会捉襟见肘了。
当然也有些人不愿做匪,想要去投奔远亲,崔庚自然不会阻拦。
而对于那些站在原地未曾动手的数十人,崔庚却没有再去关心,但还是差人给了几日的口粮。
而羊圈的那些役夫,崔庚却一个都没剩,全部打包带走。
此次失了粮草,他们即便回去也绝难有活路。
这些役夫可都是壮劳力,眼下只要能让他们活下去,给口饭吃,就能驱使他们为自己用命。
只要自己保持足够强大的无力,他们就不会生事。
处理完这些琐事,老鹞子等人便开始带领队伍撤退。
来时不过六百余人,而归程之上却是浩浩荡荡的上千人马,这里面还有一些来自天祝镇的妇人、孩童,骡马牛车!
崔庚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这支队伍似乎少了点什么。
少一面大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