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初上。
陆府幽静的书房中一个身材削瘦的中年人正看着一本古书,只见他眉毛紧锁时不时的用手按压太阳穴。
过了不久,他长叹一声转身推开身后的身后的窗户,仰头看着天上的繁星。
他生的一张的瓜子脸,嘴薄而红,一缕长髯随着微风轻轻的在身前摇摆,鼻梁挺拔让五官显得十分立体。最吸引人的是他的一双眼睛明亮而深邃充满的无穷的智慧。
说话间外面刮起了一阵风,清风徐来吹的他青色的长衫随风飘动。
这景象真如仙人一般。
此人正是陆家的族长陆安,陆安石。陆安少有才名,饱读诗书,对命理之法也颇有造诣。他自从陆云出生之日就曾占卜出自己的这个侄子在十岁之时必有命劫。
而前两天的坠马之事正应了自己的卦象,可没想到是,陆云仅是脑后起了一个大包就渡劫成功,更奇怪的是劫后余生的陆云连气运都变了,原来若有似无的气运变得磅礴起来。磅礴的让陆安看不清。
“吉人自有天相,就是不知对我陆家究竟是福还是祸”
“嗒嗒嗒”
书房门口响起了清脆的敲门声。陆安应了一声后。
门被一个中年人推开了。他相貌和陆安相仿,但身材魁梧许多,打理的很好的络腮胡让他比陆安少了几分书卷气,多了几分勇武。
来人正是陆安的亲弟弟陆尚。
“大哥找我何事?”
陆安看着两眼通红腮帮也已经塌陷的弟弟柔声道:
“刚刚我去看了云儿他已经没事了,你也因为这件事熬了两天了,今天你可以安心休息了。”
陆尚把脖子一梗说道:“我才不担心那小子呢,只是担心大哥挂念急坏了身子。”
“哦?”陆安戏谑地看着心口不一的弟弟。
“那我还要谢谢你了?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大将军一连两天都在云儿房外偷偷的抹眼泪。”
陆尚一秒破功满脸通红地解释道“那是……那是……那是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向在庐安的夫人交代。”
“这么说你是被你远在吴州的夫人给吓哭了?”
……
陆安和陆尚两兄弟感情极好,见弟弟如此尴尬就摆了摆手示意这个话题已经结束。
随后满脸严肃的对陆尚说道:“安国,我有件需要你去办。”
安国是表字,两兄弟从小形影不离,他自然知道大哥的习惯,每当大哥呼喊自己表字事就一定有大事发生,脸色也肃然起来。
“我需要你到吴州去。”陆安一字一顿的说道。
“什么?”
陆尚对陆安的话十分不解,他现在官至从二品的黄门侍郎已整整三年,按照大周的官制只要再做两年就可以升到正二品,起码能当上个尚书之类高官。
即使不留在京中做官,外放到地方也是刺史级别的。
可现在回吴州最多只能做个长史之类的正三品的官员,明显是降级使用了,可自己又没有任何过错,为什么要降级呢?
陆安显然看出了陆尚的疑惑便从书桌上拿起了三封书信:“这三封信本来是要等你到吴州上任后再拿给你看的。”然后把信塞到了对方的手里。
“你现在就看看吧看完了你就知道为什么了。”
陆尚迫不及待打开了第一封信,脸色陡然一变。
“桓大将军要求朝廷封他为楚王?还要加九锡!
“这已经是一个月来的第三封了,大将军等不及了。”
陆尚打开第二封信。
“这盖着皇家玺印的信,怎么是白纸一张?皇上是什么意思?”
“皇上刚刚登基还不满两年,能有什么意思,让我们几个世族公卿看着办。”
“皇家自己的事情怎么让咱们看着办?”陆尚小声嘀咕一句:“哥,王家哪里是什么意思?”
陆安嘴角泛起一丝苦笑:“王家要是有办法,这就不是白纸一张了。”
“王家世受皇恩,有了好事都是他们受益最多,怎么出了事他倒躲了?”
“大哥,那庾家又是什么意思?”
陆安此时连苦笑都没有了无奈的看了看陆尚说道:
“老二你又何必明知故问,庾家向来是不管事的,而且庾老爷子都快八十多岁了,太后召集我们几个公卿共同商议桓家封王之事,还没说的正题上老爷子就在太后寝宫漏尿了……”
陆尚实在是哭笑不得,他实在没法想想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头在太后寝宫漏尿是什么场景。
“庾老头每次漏尿都这么漏的这么恰到好处,要说他那要是有病,全大周的男人估计都有病了。”
陆安并没有回答陆尚的话只是很平和的看了看他,随后摆摆手说道:
“看第三封吧,那是老乔这半年来心血。”
陆尚心中一惊急忙打开了第三封信,一看之下脸色越来越红,抓着信件的手指关节已经变白
然后重重地把信拍到了桌子上。
“大哥,信上说桓立老儿如果封王不成就要勾结胡人,先与胡人攻取吴州,再篡周自立可是真的?”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桓大将军年事已高且常年患病,如果这次封王不成,等他身死后,桓氏可就再也没有封王的机会了。而且……”陆安顿了一顿接着说道。
“胡梁的皇帝赵明是杀了自己十几个兄弟后才得以继位,正所谓得国不正,难免朝中有人不服,若能联合桓氏取了吴州,正好可以立下不世之功,以此也可以额安抚梁国内外。”
陆尚听完大哥的一番分析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如果桓家真到了与虎谋皮的地步,老子就是尽起吴州之兵也要灭了他。”
陆安无奈的笑了笑:“能不打还是不打,因为真要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不管谁输谁赢损失都是我大周的国力,死的都是我大周的大号儿郎,也正好给了胡梁可乘之机。
况且你我都受过桓大将军的知遇之恩,也都在他的西军中效过命,清楚西军的实力。
你觉得咱们的北军对西军有几分胜算?”
“……”陆尚没有必胜的把握,毕竟西军的战斗力他是见识过的,而且自己军队的人数还远远少于西军,要是真打起来,自己只能先凭城据守,等对方后劲不足时再找机会反击。
陆安轻轻的拍拍了弟弟的肩膀:“安国你这次回吴州不是要灭了桓家,是要看住望北城,看住平仓军,看住吴州。”
“哥你别说了,我都懂,我一定看好吴州。”
看着弟弟坚毅决绝的面庞陆安心里泛起一阵酸楚,自己拉起了陆尚手轻轻拍了两下,就像小时候弟弟受了欺负后自己安慰他时的动作一样。
“老二啊,大哥对不你。
大哥自然希望你能够仕途顺畅,也知道这次你返回吴州后,按照规制是再也没有成为二品以上的封疆大吏的机会了,是大哥毁了你的仕途。”
陆安顿了一顿尽力平复的自己的感情而不让自己失态。
“可你要不回吴州,若真如信中所说桓氏与胡人勾结取了吴州,大周就会彻底失去大河天险,再无和胡人一战之力。
那时候且不说周人光复中原的希望彻底破灭,就连这仅存的四州之地也要拱手让与胡人。
到那时我大周的百姓又要重回胡人屠刀之下……”
陆安竭力压抑的自己的感情,但越往后说声音越发颤抖。
陆尚在来临京前担任过抗击胡人最前线的指挥官——望北城的太守,自然知道吴州的重要性而且他又常年处于对抗胡人的第一线,亲眼见识过的胡人凶残。
长期的行伍生活和残酷的战场厮杀也锻炼出钢铁一般的意志力,并不会被像哥哥那样感情细腻。
“大哥,吴州是咱们的家,我早晚都要回去的,你说这话是做什么?”
陆安听见弟弟回答长叹一声,仿佛肩上的千斤重担轻了几分,但心中五味杂陈。
他默默走向窗前,抬头看向天空中的繁星。
陆尚见状也就不再说话,转身走出书房,就在他的脚将将要踏出书房门之时。
“大哥,你只需管好的朝廷事,吴州有我。”
陆安没有回答弟弟话,只是背对他摆了摆手。
“爹娘那边我会替你给他们二老上一炷香,告诉二老你的难处。”
一句话击中的了,陆安心中最柔软之处。
羊羔跪乳,乌鸦反哺。畜生尚知何为孝道。
可他却在父母去世的八年时间中,因朝事所困只去祭拜过三次。
最近这三年更是一次都没有去祭拜。
忽然间他的双眼觉得发干,发辣,而后又发湿。
“老二啊!”陆安低低喊了一声。
“哥”陆尚回了一声。
“走吧。”
陆安抬头看着满天的星斗,忽然间一滴泪从脸颊滑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