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杨秀这么一提醒,柳清云突然发现,自己以前有些想当然了。
前不久,江北三国联军在淮河败北,士气大损,短时间内肯定是无法再主动掀起战事的。
而自家定北呢,以区区十五万兵力,硬抗五十万敌军数月之久,虽说最后大胜,但实力近乎是下降到了,自定北建军以来的最低点。
这样一个特殊的时期,若是朝廷想对定北下手,风险固然要担,但是远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大。
尤其是一个月后的太后寿诞,自己父亲还要奉旨返京。若是他跟柳复一起,被永远地留在京城,那可就,不太妙了。
而且,最为重要的一点,当今陛下,老了!
老糊涂,老糊涂,人这一老,就容易糊涂,做起事来,也就容易不计后果地赌上一赌。
“殿下的意思是?”
杨秀呷了口茶,淡淡道:“大理寺虽说一直在明面上支持孤,但大理寺卿,是以前一直跟在父皇身边的东宫佐官。对孤一直也是,若即若离。
外人或许看不出来,但孤身为太子,感触最深。此时父皇委任你为大理寺少卿,未尝没有监视你在此案中表现的想法。”
事关自己和整个侯府亲人的身家性命,柳清云也收起了那副玩笑的模样,正色道:“殿下以为,陛下会对父侯动手?”
“父皇和柳侯是幼时玩伴,又是生死之交。柳侯携定北大胜返京,不会有人傻到,在此时对柳侯动手。但你不一样。”
柳清云皱着眉头想了想,脸上有些不自然地道:
“殿下的意思是,父侯有两子,若是死了一子,也不会影响定北侯的爵位传承,甚至我弟弟会因此得利,从而将整件事情的影响,压至最低?”
柳清云的生母是江湖客,病逝得又早,所以对于柳清云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母系家族的力量支持他,只有因为正妃,而给他留下的一个嫡长子的身份。
而定北侯的侧妃王氏,却是有家族安州王氏,在后面撑腰的。柳清云的弟弟柳清箫和妹妹柳清寒,也都是王氏所生。
虽说一家人往日里都是和和气气,兄弟三人在柳复的教导下,也都如亲生兄弟一般相处。
但还是那句话,知人知面不知心,天家无情,世家里的情又能多到哪去?
更何况,就算王氏和柳清箫、柳清寒没有那么多想法,安州王氏呢?传承了上百年的世家豪族,要说他们对定北侯府没什么想法,鬼才信。
不过奈何柳清云在定北军中的声望太高,和柳复的有意放纵,安州王氏也只能,偶尔在暗中搞一搞小动作。
可,若是柳清云他自己作死,被陛下在暗中除了。可以预料到,安州王氏必然会趁机把手插进定北侯府。
说不定,以安州王氏那群人的德行,不止不会上表为自己喊冤,反而会在第二天就急着忙着上折子表忠心。
他,可真就是白死了啊。
想到这,柳清云不禁打了个冷颤。
而杨秀显然也就是这个意思,闻言点了点头:“淮南西边是山,东面靠海,北望淮河,南抵长江,没有什么纵深可依。如果父皇发现,他看不透下一任定北侯,做这样一个决策,并非没有可能。”
柳清云脸上的神色疯狂变幻,最终化成一抹苦笑,摇头叹道:“陛下想要一个永远中立的皇党,想来,我是帮不了殿下什么了。”
“父皇将此案交给你,就是心中仍有顾忌,还未下定决心。你只要打消父皇心中的疑虑,便没有大碍。”
“殿下身为皇子,却跟我这臣子说这些话,清云感激不尽啊。”
历代帝王最怕的就是文臣结党专权,武将拥兵自重。
杨秀身为太子,大承的储君,为柳清云这种未来的军阀头子指路,就相当于是一个皇帝,告诉一个手握雄兵的藩王,我是在想什么,你要怎么做才能好好地活下去。
这份恩情,不可谓不厚重。
杨秀抿了口茶水,侧头望向窗外的天际,轻笑道:“孤不想日后老死的时候,看到的还是这支离破碎的山河景象。屈居江南半壁江山,这是我杨氏的耻辱啊。你是未来的定北侯,总要跟孤一起定北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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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紫宸殿
杨镇没有向往常一样,跟老宦侍赵振坐在榻上下棋,而是双眉紧锁地,坐在龙桌前,看着手中的信报。
信是从淮南八百里加急送过来的私函,而在淮南,有资格将信直接送到天子杨镇手上的,自然就是如今的定北侯,柳复。
待杨镇将整封信读完之后,殿里便响起了一声清脆响亮的‘啪’声。
一巴掌便将信拍在桌面上的杨镇,盯着停留在桌面上的几封信纸,眼中半是愤怒半是心寒,犹是不解恨地抬起了,紧紧握拳的右手,却终究是没有落下。
“陛下,都是些许杂事,不值得如此动气,保重龙体为上啊。”一旁的老宦侍赵振,看得杨镇这副模样,微微偏头,抬手劝道。
“杂事?呵”杨镇冷哼一声,强忍住将那桌面上的信纸撕碎的冲动,冷声道:
“朕将分化江北三国的重任交给他,那是信得过他。结果呢?这家伙还要跟朕提条件,说什么江东不稳,希望朕派柳清云去探查。
将柳清箫留在淮南就算了,还要让朕把柳清云也派出去,你说这柳复是什么意思?生怕朕吃了他淮南柳氏一家子似的。畏畏缩缩,朕跟他四十年的情谊都喂了狗不成?”
看着眼前满腔怒火的杨镇,老宦侍赵振苦笑着劝道:
“陛下,柳侯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如此提议,必有道理。反正这也用不了多久,柳侯就会回来,到时候陛下让他当面陈情就是了,何必此时动气呢。”
“道理,哼,他能有个屁道理。行了,不说他了,大理寺那边通知了吗?”
“回陛下,都通知好了,一天一报,贺卿会全程参与此案。”
杨镇心中的怒气平了下来,脸上的潮红也褪下去了不少,听得此话,微微点了点头:“自己的路自己争,希望柳清云不要让他爹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