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今大承天子杨镇调换了三次棋盘之后,柳清云终于以一步之差,堂堂正正地输掉了这盘棋,赶在太阳完全落山之前出了宫。
呼吸着宫外新鲜的空气,柳清云百感交集。
下棋臭的,他见过不少。
棋品烂的,他也不是没见过。
但棋下的臭,棋品还烂而且还这么爱玩的,他还真是第一次见。
果然,真是越菜越有瘾。
梦里诚不欺我啊!
柳清云在心里长叹。
“柳公子,这出了宫,老奴就不送了。”
老宦侍的声音并不尖锐,甚至听起来有些浑厚。
柳清云甩了甩脑袋,将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脑海里扔出去,对着旁边的赵公公躬身拱手道:“不敢劳烦公公,不过小臣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陛下对柳公子信赖有加,柳公子直说便是。只要老奴能说的,绝不欺瞒。”赵公公笑呵呵道。
“陛下最近可是有心事?”
老宦侍眉头一皱,想了想说道:“有没有心事老奴不知道,不过之前朝堂散乱,昨日又有南天盗一案,想必这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的吧。”
只见柳清云笑了笑,抬手道:“臣之前在淮南听人说多出去走走,感受些不一样的气氛,有助于舒缓心情,延年益寿。公公可要提醒陛下保重龙体啊。”
赵公公看着柳清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片刻后才抬手笑道:“柳公子的好意,老奴会转告给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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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内禁止起马驾车,待柳清云徒步走出延禧门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公子,我们是回府还是去哪?”
柳清云坐在马车里,按着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无力道:“先回府吧。”
虽说京城没有宵禁,但除了那几个销金窟在晚上能够依旧火爆以外,大多数地方还是比较冷清的。
街道上的行人寥寥可数,长兴坊内下午时分的那条染血的岔路口处,两道模糊的身影已经站了数个时辰。
若是瞧近些,便会有熟悉的人发觉,那两道身影其中之一,正是往日在京城里作威作福的京城六少之一,袁荣生。
不过这时的袁荣生完全没有往日的得意,脸颊上两道发红的掌印清晰可见,整个人如同打蔫的茄子一般站在一旁,动都不敢动。
而站在袁荣生旁边,五官跟袁荣生都极为相似的中年男子,自然就是袁荣生的父亲,京缉司首司,袁获。
袁获原本今天休沐在家,正打算出门去找老朋友品茶聊天,结果大门还没出去,就听到了下人急冲冲地跑过来,说什么公子惹到了柳公子。
再三确认下人口中的柳公子就是今天回京的柳清云之后,又惊又怒的袁获,破天荒地对着这个自己宠溺了近二十年的儿子连扇了两个大巴掌。
力道极重。
可怜的袁荣生刚醒还没缓过劲来,就又被扇晕了过去。
皇城的南城门有三座,袁获不知道柳清云会从哪座城门出来,但新的定北候府坐落在安邑坊是众人皆知的事情,袁获只得带着再一次被弄醒的袁荣生,跑到从皇城到安邑坊的必经之路上等着。
也就是今天袁荣生跟柳清云发生冲突的那个岔路口。
江南五月的风并不冷,但袁荣生的心里此时却如同冰窖。
京缉司有实权不假,袁家有靠山也不假,但定北候府这个庞然大物,便是袁家背后的靠山也不敢触其分毫。
若是其他时候,袁家赔个礼道个歉,大不了豁出这张脸不要,朝廷也不会因为定北候府的一个侍女一定要袁家如何如何。
但半个月前天子震怒,怒贬朝堂十几位大员的风声还没过去,自己就这么好死不死地撞上了枪口……
一旦定北候府表现出哪怕一丢丢的不悦,天子连正三品的侍郎都贬了好几个,还差自己父亲这一个正五品的京缉司首司吗?
更何况,柳清云三年前在京城里的风评就是文武全才,睚眦必报。说白了,就是典型的小心眼。
诶,等等,自己好像说过要让柳清云给自己磕头……
袁荣生突然打了个冷颤,只觉得已经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
‘嘎吱嘎吱’
熟悉的车轮声从远处传来。
袁获看着跟在马车旁边那名熟悉的青衫女子,心神一松,将近两个时辰的等待总算是没有白费。
“柳公子且慢”
他毕竟在官场混迹了几十年,还算沉得住气,正了正衣襟,上前拱手拦住马车。
袁荣生顶着已经微微发肿的脸跟了上去,半个身子躲在父亲袁获的后面,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不敢再跟白烟对视,生怕对方一抹寒光送自己去喝孟婆汤。
“又是谁啊,怎么?今天黄历宜拦路?”再一次被拦路的柳清云很是不爽。
听着确是柳清云的声音,袁获恭敬地又行了一礼:
“在下京缉司袁获,听闻孽子今日言语之中冲撞了柳公子,这实在是我这个当父亲的失职。在下此番携孽子前来,主要还是为了给柳公子当面赔罪。若是柳公子能够原谅孽子的不敬之举,袁获日后必严加管教,绝不会让他再做出这等人神共愤之举。”
人越老就越不要脸,为了求条活路连人神共愤这种词都用在了自己儿子身上,听得柳清云心里一阵啧啧称奇。
柳清云仍未出面,连车帘都没掀,可谓是摆足了架势,轻挑道:“哦?袁首司为何觉得会有日后这种奢侈的东西呢?本公子这辈子跪天、跪地、跪父、跪母、跪君,贵公子让本公子跪他给他磕头,呵,不知道贵公子是这五人中的哪一个啊。”
天地父母君,袁荣生随便说一个都是死路一条。
“我……我没说,都是那个下……”
‘锵’
袁荣生话还没说完,就见白烟怀中的三尺青锋出鞘三寸,露出慑人心神的寒气,吓得袁荣生连忙闭嘴,整个人都躲在了父亲袁获身后。
袁获蹙着眉头,看着袁荣生这般表现,感觉有些脸上无光。
“孽子一时口无遮拦,还望柳公子大人不计小人过,绕过孽子一回。”
“冲撞了本公子,一句道歉就想了事,袁首司未免有些异想天开了吧。”
听着柳清云要狮子大开口的语气,袁获紧握着双拳,强行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些,说道:“柳公子想要什么,只要袁家有的,获一定亲手奉上。”
“哈哈”马车里的柳清云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玩笑一般,大笑两声说道:“还真是父爱深似海啊。只不过袁家有的,定北候府会没有?袁首司的这番自信,呵,谁给的呀。”
只见柳清云话音一顿,似是想起了什么,轻声道:“不过,也不要怪本公子没有给袁首司机会,一官换一命,袁首司可要保重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