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禧门前
杨秀正靠在路边的一棵柳树上,左手托着那本羊大家的老旧字帖,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在空中点点划划,极为入迷。
“殿下,柳将军来了。”
被宦侍提醒过来的杨秀抬头望去,这才发现柳清云早已下了马车,正一脸无奈地看向自己。
对着柳清云抱了个天真无邪的笑容,杨秀熟练地将那本字帖揣入袖中,走到柳清云身前,轻笑道:“你来了?孤可是等了你好久。”
看着跟没事人一样的杨秀,柳清云无奈地摇了摇头:“殿下,您是监国太子,不说宵衣旰食,起码走到哪也要拿着几份奏章装装样子不是?整天抱着份字帖,让臣子如何想啊。”
“朝廷的事自有朝廷去做,孤做好自己该做的,其他的事,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嘛。孤何必在意呢?”
“……”
柳清云看着‘没心没肺’的杨秀,憋了许久才吐出一句:“太子的心当真是...…大啊。”
“行了,父皇还等着见你呢,进宫吧。”
“咳”
刚走出两步的杨秀转过头,看着停留在原地不动,正一个劲地给自己递眼色的柳清云,疑惑地摆了摆手,示意身旁的宦侍退下。
待无关人都已经退出了十步以外,柳清云这才趋步到杨秀身侧,低声说道:“我在路上遇到袁荣生了。”
杨秀也是在京城里混过的人,对京城六少之一的袁荣生并不陌生,疑惑着开口:“袁荣生怎么了?”
“袁荣生跟我闹了点不愉快,我将事情闹大了点,对他身边的亲信下手重了些。”
杨秀不是傻子,如果只是简单地闹个矛盾,柳清云完全没有跟自己提这件事,毕竟哪怕就是十个袁家加起来,恐怕也比不过定北候府一根小拇指粗。
而此时柳清云神神秘秘地提出此事,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便是让自己先动手去招揽袁家。杨秀深深看了他一眼:“孤不是说不用你插手吗?”
“呼”柳清云长舒一口气:“淮南柳氏不插手,柳清云也可以不插手,但刘云帮木禾,木禾总不会拒绝吧。何况事情已经发生了,殿下总不能让我这白背个坏名声吧?”
“我那怀王弟的能量不小,你若是假意投靠他,一旦事泄,定北侯府可不一定保得住你。”
“侯府保不住我,不是还有太子殿下你呢嘛。只要殿下成功登基,怀王一个夺嫡失败的皇子,又会有谁甘心听命?更何况,我就是吊着他,只要我不明面上同意支持,他又能拿我怎么办?”
看着柳清云那满不在乎的神色,杨秀蹙了蹙眉,显出几分担心:
“不行,凡事都有万一。兔子急了还咬人,孤是太子,有三万禁军保护,便是到时候杨泽想鱼死网破也近不了孤身。但定北军还在淮南,你在京城势单力薄,他想对付你,要比对付孤简单得多。”
“好好好,那我小心些就是了。”柳清云翻了个白眼,敷衍道。
“不是小心些,这件事情你不许插手,这是孤的命令。”
听得杨秀那不断加重的语气,柳清云一摊双手:“殿下,你是知道我性子的。江北无战事,我这次回京不一定要什么时候才能回去,你让我在京城里什么都不干,那你还不如赐我杯鸩酒来得痛快。”
“你..….”
看着杨秀罕见地要发怒,柳清云躬身低头笑着服软:
“这样吧殿下,我呢,以后要是有什么动作,先通知你,殿下同意了,我再去做。要是殿下这样还不同意,那还真不如赐我杯鸩酒了。”
杨秀盯着柳清云一言不发,似是在权衡着利弊。
正是因为了解柳清云的性子,杨秀才根本不相信那句‘殿下同意了,我再去做’的鬼话。
若是自己不同意柳清云就不去做的话,那他恐怕也就不姓柳了。
良久,杨秀最终还是无奈地妥协道:“行吧,孤也不管你做什么,但无论如何,你做之前,起码要跟孤说一声。便是到时候要孤给你收尸,孤也要知道在哪收。”
柳清云双手兜袖,嘿嘿一笑:“能劳烦太子为臣收尸,臣这也算是不枉此生了啊。”
“少滑舌。”
“那袁家的事。”
“孤会派人带些伤药去一趟袁家。”
“咳”柳清云轻咳一声,讪讪道:“那个,伤药恐怕不太够。太子不如,让宫里多收个人吧。”
“嗯?”
“手下人出手没个轻重,本来想的是断那个下人两条腿,然后再断袁荣生一条胳膊的。结果袁荣生的胳膊没断成,那个下人,多断了一条腿。”
“......”
看着一脸无辜的柳清云,杨秀拄着额头,无力地挥了挥手:“行了,孤知道了。进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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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
一尊四足青黑色方炉立于殿内,氤氲的炉烟覆于其上,将挂在离它不远处那面墙上的画中美女衬托得如刚刚下凡的仙子一般动人。
美人图的对面,身着赫黄袍,腰系巾带的大承天子杨镇正随意地坐在榻上,右手执着一枚黑色棋子,看着眼前对自己明显不利的棋局,迟迟没有落子。
“陛下,该落子了。”
坐在杨镇对面的老宦侍笑呵呵地提醒着。
身为一国之主的杨镇赌气般地将棋子掷入棋筒,两手持着棋盘将其掉了个,又调换了自己和老宦侍的棋筒,拿起白子便在棋盘上下了一子,旋即一脸得意地看向那个刚刚还满脸笑容的老宦侍:“该你了。”
老宦侍哭笑不得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轻声道:“陛下,这都第三次了。”
“朕不管,今天朕一定要堂堂正正地赢你一盘。”
......
杨镇和老宦侍继续下着棋,就见得一名小宦趋步入殿,恭声道:“陛下,太子携定北侯长子柳清云进宫觐见。”
“嗯”杨镇把玩着手中的棋子,点了点头:“宣柳清云入殿,至于太子,徐妃前两日还跟朕说想儿子了,让他门前跪安,然后下去找他母妃请安吧。”
“诺”
听得柳清云来了,老宦侍也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缓缓起身,垂手站在一旁。
没过多久,柳清云便在小宦的带领了入了殿内。
“臣柳清云见过陛下。”
杨镇侧过头,看着跪在地上叩首的柳清云,脸色稍显不耐,抬了抬手:“起来吧,天天就知道跪跪跪,都跟朝堂上那些老狐狸学坏了。过来,这个老东西下不过朕,你来陪朕下会。”
柳清云起身冲着站在殿内一侧的老宦侍稍稍点头示意了下,道了句“臣领旨”,便走过去半坐在榻上跟杨镇下起棋来。
老宦侍姓赵,陪了先帝十二年,又陪了当今天子杨镇十八年,宫里的人是换了一茬又一茬,但老宦侍这个内侍监的椅子却是雷打不动地坐了三十年,足可见他受宠之深。
便是外朝的丞相尚书,在宫里见了这位老宦侍,也要恭恭敬敬地唤上一声‘赵公公’。
柳清云不知道杨镇叫自己过来干嘛,不过既然吩咐了下棋,那自己就啥也不干光陪着下棋就行了。
一君一臣就那么你一子我一子地下着棋,谁也不说话。直到杨镇再落了一枚白子,这才开口问了自柳清云进殿以来的第一句话。
然而也就是这一句话,却将正专心琢磨怎么将这烂局盘活的柳清云吓了个半死。
因为杨镇问的是——“你觉得太子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