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太子如何?”
柳清云原本还以为杨镇会先问些家长里短的小事,搞点前戏培养一下感情,遵循渐进。却没想到这人完全不按常理出牌,上来就这般粗暴,单刀直入主题。
这……接受不了啊!
柳清云正把玩棋子的右手突然一僵,猛地起身后退两步,作势就要再跪。
“起来,这是紫宸殿,不是太和殿。”杨镇连头都没抬,正对着棋盘的那张沧桑面孔显出几分不悦,左手用力拍了下摆放着棋盘的那张小桌,震的棋子微微错位。
“朕三年前准你回淮南是让你去军中磨练的,不是让你给朕学这些繁文礼节的。怎么?三年不见,当朕就忘了京城六少之首的柳大公子是个什么德行了?”
“……”
听着杨镇似有翻旧账的嫌疑,柳清云已经屈下去的双膝果断地再度抬起,悻悻然地坐回了榻上。
“这才像个样子。”杨镇抬起头,锋锐的目光上下扫视了正端坐在榻上的柳清云两眼,满意地点了点头,语重心长道:
“你出身淮南柳氏,是将门世家,要多跟你父亲学学,别整天搞着那副酸臭老儒的作派。想当年,你父亲除了在登基大典的时候跪过朕一次,日后就从未跪过,哪像你现在,动不动就跪。”
“……”柳清云无言以对。
自己父亲柳复敢不跪天子,那是因为两人自幼相识,读书游玩几乎形影不离。甚至之前在战场上,当今天子孤军深入反被围,是柳复率军奔袭三百里,强行救出了当时还是太子的杨镇。
而柳复自己则在将杨镇背回大营之后,因为伤势过重,昏迷了整整三天。
这是真正的生死之交!
也正是因此,杨镇在登基之后,特意明旨许给了柳复可见君不拜的无上殊荣。
但柳清云自己有什么?
毛都没有。
让他学自己的父亲?
霍,要是真学了,估计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柳清云心里腹诽着杨镇站着说话不腰疼,脸上却极为恭敬,对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天子杨镇拱手应道:“陛下教训的是。”
“行了”杨镇右手轻挥,看着柳清云,声音中带着常年居于人主的威严:
“你小时候还叫过朕皇伯伯,在紫宸殿不必这么拘束。朕让太子迎你,也不是一时兴起。你觉得太子,可有能力在朕百年之后继承大统?”
还是那道送命题……
既然躲不过去,那就只好混了。
柳清云低着头,斟酌着开口:“此乃帝王家事,陛下圣心独断即可。淮南柳氏一向忠于陛下,只要是陛下的决定,淮南柳氏必然全力拥护。”
杨镇剑眉轻皱,显然是对柳清云这种答非所问的废话并不满意:“朕不是听你淮南柳氏过来表忠心的。”
“……”
躲也躲不过,混也混不过,柳大公子觉得是时候拿出自己新学的杀手锏了。
只见柳清云眨着自己那双曾经吸引过不少姐姐妹妹的桃花眼,强行挤出了几滴眼泪,嘟起小嘴,委屈道:
“陛下,臣跟太子一共也没见过几面,太子有没有能力继承大统,这是朝堂上的事。臣就是一个在京城里喜欢惹是生非的莽撞人,臣不是不想答,是真的不知道怎么答啊。”
杨镇没有开口,锐利的眼神死死盯着柳清云。
柳清云维持着脸上那张无辜的表情,跟杨镇对视,一言不发。
整座紫宸殿突然静的可怕。
良久,杨镇自嘲一笑打破了殿内的沉闷:“也是,倒是朕有些操之过急了。”
见杨镇终于肯放过自己了,柳清云心里长舒了一口气,轻笑道:“陛下春秋鼎盛正直壮年,这些事情晚些时日再想也无妨的。”
杨镇一边落子一边摇头轻道:“朕的身体如何朕自己清楚。柳复虽然在淮河连胜两场,但也只是挫了江北三国的锐气,其根基犹在。如果不出意外,朕有生之年是看不到我大承恢复先祖荣光了。”
柳清云在一旁不知道杨镇到底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怎么接话,索性闭嘴不言,专心下棋。
杨镇也发觉了用这种事情问柳清云就是对牛弹琴,问了白问,很干脆地换了话题:“朕听说你在前线弄了个讲武堂?柳复给朕上的折子里还夸过这个东西,正好今日你在,给朕讲讲,讲的好了,朕就不追究你忤逆圣意的罪名了。”
“???”
忤逆圣意?什么鬼?自己什么时候就忤逆圣意了?
柳大公子觉得今天的黄历上一定写着不宜出行,不宜进宫。
自己老老实实出来,本来想着随手处理一波京畿周边的小毛贼,结果沾了个盗窃宫廷的南天盗这个烫手山芋。
安安稳稳进个宫吧,先是被一句‘你觉得太子怎么样?’吓个半死,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又莫名其妙地被扣了个忤逆圣意的罪名……
柳大公子此时很无奈。
怪不得之前太子在凉亭里能那么云淡风轻地说出那句‘孤要治你罪,罪名有的是。’
根在这里啊!
有这样一个爱乱扣罪名的老子,那可不是罪名有的是嘛……
无奈地在棋盘上继续落下一子,柳清云抬手恭声应道:“回陛下,讲武堂是微臣一时突发奇想所创,主要是为了培养军伍中的基层将官。臣以为,一支军队无论人数有多少,它都是由伍组成的。以往我大承军伍是看首级战功提拔士卒,这就导致了这些伍长什长大多只是作战勇猛,对战场的把控能力不足。
陛下也是上过战场的人,自然知道战场上变化无常。两军交锋,军情传递受阻,即便传过来了,也驳乱繁杂难以分辨。这个时候更多的还是要看伍长什长这些基层将官的发挥。
他们发挥的好,能够有序地组织自己所率领的什伍作战,发挥就要比那些只知道一个劲往前冲的什伍更亮眼。战场上千千万万的什伍混在一起,每个什伍都比对面强上一线,千千万万个什伍加起来,积累出来的优势便足以逆转整个战局。”
杨镇当年能坐稳太子的位置,靠的不是什么朝臣支持,而是在军中一步步摸爬滚打赢来的战功和军心,对于柳清云这般长篇大论,他自然知道此言非虚,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听起来倒是不错,也有几分道理。清云啊,若是朕让你在京中再建一个讲武堂,你觉得可有难度?”
柳清云将讲武堂解释的这么细目的就在这。
只要讲武堂建成,自己作为筹建者必然能近水楼台先得月,提前跟这些预备基层将官打个脸熟。
到时候不管杨镇是用这些人新建一军还是直接替换进禁军,自己在京城最起码的自保之力是有了。
更何况,当今监国的可是太子。杨镇首肯,太子下令,只要自己不经意地指点一二,这群讲武堂的学员那就是太子杨秀未来的嫡系。
柳清云心里高兴,脸上却表露出几分苦色,跟杨镇诉苦道:“陛下下旨,臣本当遵从。但讲武堂毕竟是军旅之物,京中大多都是勋贵子弟,其中辛劳,臣恐这些人难以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