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门就挂彩,晦气!倒是这首《独酌》还行,听着顺耳多了,配酒正好壮胆压惊。”李直的剑返入鞘,捡起地上的剩酒,往臂膀的伤口一倒,疼得李嘶的一声,赶紧狂饮一口酒镇痛。
“刀是好刀,可惜跟错人了,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还敢提野望?可笑!”李直撕了一角衣袖,简单地包扎了伤口后,将王绩的大刀拾起,放回马车的车厢里。
李直刚坐上马车,想打道回府,不料怀里的诗谱又有了异常,竟是开始剧震。
李直取出诗谱,金光如水波层层阵荡,最后金光直指东方,绵久不息,“莫非那里有诗人?唉,我这劳碌命啊。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即可,受天子之托,怕是早晚搭了这条小命。”
马车重新启程,疾奔东方,在斜阳的照耀下,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到了一处小山坡,李直看到一个小男孩坐在树根上,正用手抚摸着肥圆的肚子,嘴巴叼着一根狗尾巴草。
李直屏住气,愈发谨慎,出门在外,有三种人要特别小心:花和尚、俏道士和小孩童。
别看眼前的小孩纸灵动乖巧,富含贵气,真要凶残起来,同样不好惹。
李直掏出诗谱重新确认一下,发现诗谱的封面上,不知何时变了字样,“人言”二字多了一个“王”,成了“全言”。
“小友,是你作的...为何年纪轻轻不学好?叫什么名字?多大了?”李直无法相信这孩童也能作诗,还作诗作成了大唐天子的心中刺。
那男孩听见问话,先是一惊,抬头看到李直,顿时一喜,唇红牙白地笑了,
“我叫骆宾王,今年七岁了,刚才在婚宴吃太饱了,迷迷糊糊走错路,这位大哥,请问你知道长安街怎么走吗?”
骆宾王言语真诚,没当李直是坏人,瞅见李直面色不愉,又赶紧解释,
“我是不认识新郎新娘,但我这婚宴也没白吃他们的,我当场作了一首诗送那对新人呢,他们不亏的。”
李直不禁笑了,这骆宾王还是太年轻了,诈一诈就招认了。
真的是个诗人,嗯,小诗人。
先前的王绩有诗才,李直不觉得奇怪,只是可惜了王绩心术不正。
眼前的骆宾王,七岁,竟然也能作诗了?天才近妖哪!
“诗...念来听听!若是你能悔改,我真的可以饶你一命,你还小,将来大唐用得上。”李直杀了一个王绩,已经很不忍心了,对骆宾王更惜才。
“你也懂诗?我在婚宴送的诗是《镂鸡子》:千里风云契,一朝深交合。草蛇销寒坠,花枝发夜红。”
骆宾王还小,不像王绩洞明世事,以为李直要找麻烦,带有杀气,是怀疑骆宾王扯谎,骆宾王不得不秀一波了,
“怎么样?这虽说是我即兴随意之作,但也是下了苦功夫,偷听我爹娘三个月的墙角悟出来的。”
李直没去猜小小的骆宾王为啥懂这么多闺房的事,两眼精光凝聚,盯着骆宾王身后的诗魂。
骆宾王的诗魂是个握刀的侠客,和王绩大为不同,王绩爱酒,召唤出来的都是酒鬼酒客,而骆宾王的诗魂侠客就搞笑了。
诗魂手上握着的那把长刀,刀尖上竟然挂着一只烧鸡,妥妥的吃货,不愧是混吃混喝的骆宾王。
“是你了,找的就是你。天子有令,作诗必须四声八病,暗合宫廷体之风,你在婚宴上,公然与我大唐诗风作对。”
李直在心里默吟了骆宾王的诗,足足念了三遍,才品出里面的门道,难怪诗谱示意,大放金光了,骆宾王的诗,这玩意儿不是宫廷体,只是套了皮,
“谅你年小,我的剑下不愿多一条冤魂,你只要答应我一件事,我就放你一马。”
李直左手一推,把佩剑出鞘,映出点点寒光,生怕骆宾王不识好歹,先吓一吓骆宾王再说。
骆宾王急了。
不是因为李直的剑。
是诗!
“喂,你到底懂不懂诗啊?我这诗哪句不是四声八病了?我可是严格按天子的宫廷体裁诗写的,你可别不懂装懂,想讹我?”
骆宾王有点后悔瞒着长安城的亲戚跑出来了,婚宴好吃,却在郊外遇到狂徒,不懂诗的狂徒,跑又跑不动,只好大喊,
“来人啊!快来人啊!有歹徒要打小孩啦,快抓他。”
“别费劲了,这儿一时半会没人,纵是有人,我想杀你,谁也救不了。我当然懂诗,宫廷体诗最大的特点,不是带着浓浓的宫廷风,而是没有感情的冰冷和孤寂。”
李直不想绕圈子,撕开骆宾王的伪装,是死是活,不在诗,在于骆宾王的一念之间,
“所有的繁华和热闹,最后只有空虚。你不同,你的诗有感情,花枝发夜红,就一针见血,是爱,是情。”
“因为我的诗有感情,有血有肉,你就要杀我?”骆宾王有些慌了,他还小,以为炫耀诗作,李直会震惊表扬呢,谁知是起了杀意。
“你不想死,那你从今往后,不得再作诗,当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吧,不然就为我大唐出力,去从军,到宁城去,当一个军营小兵开始,到那时你想怎么写诗,随你。”
李直的话,如寒光背刺,逼着骆宾王作选择,阴贽的双眼死盯着骆宾王,若有生变,李直的剑就会势猛如虹,先杀了骆宾王再说。
李直不敢赌,要是七岁的骆宾王逃了,以后会成长到什么地步。
十个王绩,都比不上一个骆宾王。
骆宾王面色极丧,脸如苦瓜,说实话,他一个都不想选。
这时,灌木丛中突然“扑、扑、扑”地飞出一群野鹅,猛地扎进了浅浅的水溪里。
到了鹅群扑食的时候了。
“我...我想吃鹅,吃完鹅就去从军,否则你就一剑杀了我吧。还有,要是军营不收我,嫌我小,你也得放我走,不能出尔反尔。”
骆宾王咬咬嘴角,在野鹅和李直的剑之间,做出了艰难的选择。
李直笑了。
骆宾王果然是个吃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