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商羽起身，上前几步，伸手接过青儿肩上的布包，入手微沉，隐隐还能听见从布包内传出的碰撞声音。
“相公，青儿，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唐米苏蹙眉而望，按照以往来说，这个时辰的青儿，应该和府里的丫鬟在外屋用晚膳才是，她微微往前倾斜了身体，只见秦商羽微笑不语，和青儿两人走到矮桌前，又把桌上摆放整齐的物品堆放在地上，这一举动，更让唐米苏疑惑了。
“小姐，奴婢也不知道姑爷要做什么，奴婢只是按照姑爷的吩咐去找一些东西，这个时辰再给姑爷送来。”
青儿站在唐米苏的身侧，双手捏放在腰间，施了一礼道。
“娘子想知道，那就接着往下看，常言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朝廷成立淮南商盟，对唐府来说，或许也是一个机会。”
秦商羽笑着跪坐在矮桌前，打开了放在桌上的布包，顿时一些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滚动而出，大小不一，在桌上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随后，秦商羽又伸出双手，把矮桌上的小瓶子摆放整齐后，这才开口问道。“唐府以经营布行为营生，而蚕丝又是制作布料的主要材料，亦不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物品，虽签有一纸契约，在价高者面前那就形同虚设了。倘若某些人，或者是朝廷出面，垄断了淮南一带给唐府的蚕丝供应，那么唐府将会处于怎样的境地？”
“釜中游鱼，如同占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唐米苏一怔，顿时脱口而出。
“不错，会使釜底抽薪的人不再少数，谁又会嫌弃自己赚的钱多了。况且唐府是安庆最大的布行商，单凭这一点，就能让很多人为之眼红了，垄断主要的货物来源，也就捏住了各大商户的命脉，一言一行是不是皆要受到掌控？这也是商户经营单一的最大弊病。”
秦商羽能入赘唐府，就是因为天灾人祸，没了米的供应，便导致秦府产业的迅速缩水，只能委曲求全，屈身唐府之下才得以喘息。
倘若能在苏朝建立一个庞大的综合性商业帝国，哪能事事皆看他人的脸色。
唐米苏蹙眉，放在腿间的手，有些不安分的紧握着。“相公说的话，虽然句句在理，只不过我唐府祖上三代都是经营布行，才有了如今诺大的唐府。若是按照相公所说，唐府除了经营布行生意，再去拓展别的营生，这可是从商之人的大忌，万万使不得，而且唐府上下有三百多口人，全都指望着唐府。”
家有家规，行有行规，这一点，唐米苏从接过大房生意开始，就要特别遵守的一点。
“不成文的规矩，虽然也是规矩，但有时候墨守成规是好事，有时候却也会坏了事。娘子，商场如战场，行军打仗之人，若是只按照兵书所记载的而为，又如何去抢占先机呢？”
秦商羽摇了摇头，随后苦笑了一声，唐府小姐墨守成规的固执，让他有些始料未及。
青儿站在一旁，刚抬起的脚瞬间收了回去，她埋低了头，偶尔抬起双眸，悄悄的看了一眼秦商羽那宛若刀削的侧脸，举手投足间，似胸有成竹，运筹帷幄之心。
“此事干系太大，若是一个处理不好，被同行的人拿住把柄，又大肆宣扬一番，我唐府会被所有人群起攻之，那我们今后又如何在安庆立足？”
唐米苏松开紧握的双手，摊平后放在腿上，终是摇了摇头，她紧蹙的双眉如峰峦叠叠般此起彼伏，始终不见一马平川的好看美景。“青儿，夜深了，你先下去早些休息吧。另外，明日早些时候，你和巧巧一起随我出府。”
“是，小姐。”
青儿施了一礼后，便径直走出了房间。
夜深了，院子里的三栋小楼，已有两栋熄灭了灯火，唯有唐米苏所居住的阁楼里，暖黄色的灯火还在上下浮动，窗户上隐约映出了小姐和姑爷的影子，时远时近。
“这些瓶子，就是唐府以后主要经营的生意，相公我可以拍着胸膛打着包票，我做出来的东西，在苏朝绝无仅有。娘子若是想走出目前的困局，唯有此法，否则进入淮南商盟后，女子主持的唐府生意，很快就会被他人蚕食一空。”
秦商羽左手撑着下巴，右手拿起一个小瓷瓶在眼前转动着。小瓷瓶表面的花纹很是精致，做工也很精巧，唯一可惜的是，瓶子不是透明的，明眼看不见里面流动的液体。
而秦商羽最为看中的就是唐府经营多年的渠道，布行主要以女子为主，香水，口红亦是如此。
唐米苏学了秦商羽的模样，拿了一个瓶子握在手心。“相公要这些瓶子是做何用？难道这些瓶瓶罐罐就能让唐府摆脱目前的困局？”
唐米苏很是不解，一双弯眉皱的更为紧了些，秦商羽的风流往事，早已在安庆的商人圈子里传开了，这个纨绔少爷的不学无术，更是一些饱读诗书的人，口诛笔伐的对象。
秦商羽入赘唐府为婿，虽然经过短短数日的相处，唐米苏对他的印象改观了不少，期间也有让她感动的瞬间，至于秦商羽口中所说的绝无仅有，在唐米苏看来，着实是有些夸大厥词了。
相信与否，或许就差了一个契机。
“就用这些瓶瓶罐罐，做苏朝最大的，也是唯一的香水生产，经销商，独门独户。千秋万载，一统唐府…………不对，是做一个最成功的商人。”
秦商羽眼冒神光，模样声情并茂，说顺嘴后的他，差点暴露了心里的那点小九九。
“唉！”
唐米苏盯着秦商羽，看了很久很久，之后独留下了一抹叹息，神色之中更是落寞了几分。“时候不早了，相公早些休息吧，今夜你说的这些话，对我说说也就算了，可莫要再对他人说了，相公可要知道祸从口出，你不仅是秦府的少爷，还是我唐米苏的夫君。”
唐米苏有些困乏了，抬起双手揉了揉额头两侧，便起身走向了床榻，脱了靴子上床后，望了一眼还坐在矮桌前的秦商羽，就随手放下了床帘，不一会儿，里面就传出了一阵悉悉索索的脱衣声。
“思想太超前，往往会被认为是一个疯子，而疯子和天才，或许就在一念之间。本想让唐府跟着一起发财，让身为女儿身的唐米苏能光宗耀祖，断了背后之人的闲话碎语。既然如此，那我也就只有自己寻人合作了，等到唐府危难之际时，再救我这个娘子于水火吧，至于秦府，直接撇了酿酒的营生，我另有他用。”
穿越苏朝的秦商羽除了秦府二房的人，在外就只认识唐府的人，再寻他人合作，这着实让他头疼了，眼下也就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秦商羽自嘲的笑了笑，被自家娘子瞧不上，虽然他们两人只是名义上的夫妻，可秦商羽的心里，却挺不是滋味的。
世上三大遗憾事，朋友的不相信，妻子的不理解，家人的不支持，句句诛心，也是句句在理。
一柱香后。
秦商羽看了一眼，掩了帘子的床榻，耳朵里听着那若有若无的熟睡声，这样一日复一日，床上的女子过的，其实也挺不容易的。
转过头来，秦商羽便把桌上的瓶瓶罐罐，轻手轻脚的收进了布包里，盖好一层布，随后打了一个结，就起身放在了他练字的矮桌上，神色有些复杂。
与此同时，秦商羽的心里比谁都清楚，时间，往往是见证真理唯一的途径，也是最好的手段。
“在唐府，还是老老实实做我的赘婿吧。”
秦商羽吹灭了房间里的灯烛，他便倒头草草的睡了过去。
……………………
日出山头，再入云顶，一轮大日高挂天空，金灿灿的耀耀生辉。
醒来后的秦商羽呆看了一会儿房顶，又摸了摸正在咕咕叫的肚子，便起床穿好衣服，再弯腰叠好了被褥后，才走出了房间。
门外，秦商羽随便叫了一个丫鬟，送了些吃食过来。
“叮叮叮………咚咚咚………”
正午时分，秦商羽手握衣袖，擦掉了脸庞上的汗水，也扔掉了手中的铁锤，口中大喘着粗气。
“要是有高精度的仪器，又何须自己动手，流了一身汗。”
一上午的时间，秦商羽按照记忆，画出了草图，也做出了一个简易的蒸馏器，蒸馏器不大，齐人腰，双手可合抱。
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丫鬟家丁，皆是目露疑惑的望来，只不过见到是自家的姑爷，虽然心生好奇，也却无一人上前问上一声。
“这个大家伙总算是做好了，看着虽然不伦不类，却是苏朝第一个蒸馏器，试验品嘛，成功了就可以改进，再大批量的制造了。眼下就等香囊老板的消息了，算了，下午等娘子回来报备一下，出府去香囊店一趟。”
秦商羽把搭建好的蒸馏器拆分开，又把所有的零部件，全部都放进了主楼旁边的耳房。
耳房不算太大，胜在安静，倒是可以把它作为一个日常的工作间，里面的一些生活用品都挺齐全的，房间也干净整洁。
“姑爷，这是午膳。”
简单的吃了一些丫鬟送来的吃食，秦商羽便在耳房内，手握毛笔写出了香水，口红制作的材料配表和具体的操作流程。
月末了，再过上两日就是月初，便可以领月钱了，三十两银子，可以作为试验的启动资金。
秦商羽在耳房一待就是一下午，直到手腕，脖子酸痛这才放下了手里的毛笔，经过这一番下来，他写出的毛笔字，看着也就顺眼了许多。
秦商羽站起身，伸直双臂，活动了一下筋骨，刚一走出耳房，就撞见了迎面而来的青儿，似云朵般轻盈如纱。
“啊…………姑爷。”
青儿像是有所感觉，面色羞红的瞬间退开，低下头去不敢看秦商羽，双手不自然的捏着衣角。
“原来是青儿啊，府里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怎么行走的如此匆忙？”
秦商羽抬手挠了挠头，咧嘴一笑。
这时，从走廊的左边走来一个手里端着糕点的丫鬟。
这个丫鬟，秦商羽见过几次，是唐米苏的贴身丫鬟巧巧，人如其名，乖巧可人，小家碧玉的模样，笑起来时，左边脸颊上有一个浅浅的小酒窝。
“奴婢，见过姑爷。”
巧巧施了一礼，问候了一声，便走开了。
“没………没什么………奴婢听府里的家丁说，姑爷在耳房待了一下午，所以奴婢前来问问姑爷，是否需要青儿做些什么？”
青儿的头越埋越低，她有些尖的下巴，都快戳到她胸脯了，声如蚊蝇，还带着些许的颤抖。
“青儿，陪我去外院走走吧，我记得那边有处园子，盛开着各色的花朵，今日阳光正好，我们去瞧瞧蜂拥而至，蝶飞花翅，观景一番。”
这小丫头，真是越来越可爱了，秦商羽开怀一笑，双手负在身后，一马当先的走在了前头。
“是，姑爷。”
青儿脚下踩着小碎步，紧紧的跟在秦商羽的身后。
外院。
护院们正手握木棍，在一处空地上操练着武功把式，而头戴歪帽的家丁，三五成群的聚在一旁，拍手称好，此情此景，比之静谧的内院，外院倒是热闹了不少。
秦商羽喜欢热闹的地方，这也是他前世跑销售养成的一个习惯，听着欢声笑语，他的心情也会舒畅不少。
在青石路上驻足，秦商羽抬眸看了一会儿，便带着青儿走向了外院的园子。
“青儿，小姐今日的心情是否有所好转？”
路上，秦商羽转头问道。
青儿摇了摇头。“小姐还是如同昨日一般，早上，中午都没吃过东西，只是喝了一些茶水，回到府里后，奴婢便叫巧巧送来了些糕点给小姐。”
青儿乖巧懂事，难怪深受唐米苏的喜爱，走哪都带在身边。
到了外院的园子，入眼皆是五彩斑斓，各色的花朵在阳光的照耀下，有的泛着金蕊，煞是好看。
“青儿，姑爷观景突然灵光乍现，想要赋诗一首，青儿想不想听上一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