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刚刚下过雨的四野是湿漉漉的,坑坑洼洼的泥路积着水,草木上挂着晶莹剔透的露珠,山谷中的河流在暴涨。
我在一声鸡叫中醒来,微微睁开眼睛,眼皮有些沉重,可能是昨天晚上睡晚的原因!
我推开门的时候,天地已然大亮——新的一天开始,是我在格桑旺姆家生活的第一天。
我站在院子中央,伸伸懒腰,压压腿,然后轻轻跳上去,抓住晾衣杆,玩起引体向上,然后骤然落地,开始压腿运动。早上起床后,活动半个小时,是我在现代都市生活中的习惯!
“起床啦?”格桑旺姆在正屋的二楼走廊上跟我打招呼。
“嗯,早!”我在喘气微笑。
“你在干什么呢?”
“我,活动活动!”我挠着头站起来。
“活动好!”格桑旺姆呵呵笑着。
“睡得好吗?”央珍抱着一套衣服下楼来,朝我说。
“好呀!”我微微鞠躬行藏礼。
“嗯,把衣服换一下,穿这一套,藏服!”央珍将手中的衣服递给我。
“谢谢!”
“这是昨天晚上我和旺姆连夜缝制的,不知道合身不?”
“啊?谢谢,谢谢!”
我感激不已,连连给央珍鞠躬,泪水破眼欲出,被我强制压住。我在现代都市生活中是无人过问冷暖的,现在央珍与格桑旺姆如此关爱我——连夜给我缝制衣服,真是意料之外,我与她们非亲非故,却给我纯真的情感与关心,我觉得自己异常的幸福!
“不客气,以后我们就在一个屋檐下吃饭,我们是一家人!”央珍目光流着母亲般的慈爱。
“嗯,说的是!”
“去换衣服吧!”
“好!”我拿着格桑旺姆与央珍缝制的藏装进入厢房,脱掉身上破旧的衣裤,抱着期待的心情,换上藏装,想不到挺合身的。
“咩咩,咩咩。”我听见羊的声音,是在门口。
我跑出厢房,轻轻打开院门,看见两只羊站在门口,通体被深秋的露水浸湿,本来洁白的毛,被泥土粘染得是黄白掺杂,是一只母羊带着一只羊羔,羊羔紧紧贴黏着母羊。
“羊?”央珍急急忙忙,从正屋跑出来。
“是,两只羊!”我将两只羊放进院。
“旺姆,丢失的羊,回来了!”央珍心情激动,朝屋里喊道。
“什么?”格桑旺姆走出屋,看到两只羊,喃喃道,“还知道自己回来!”
央珍站在羊圈前看着羊,高兴不已,一共是21只羊。羊是木里藏民家里最值钱的东西之一,与牛和马同样重要,是一个家庭财力的象征。康坞山村的藏民中,央珍家的羊最多。
绝大部分的普通藏民家庭,是没有羊的,他们平时放的羊,都是头人的羊,康坞山村与嘎得寨皆是迡玛头人的地盘,迡玛头人平时非常残暴,借着各种各样的名目进行横征暴敛,且肆意屠虐辖区内的藏民和奴隶,惹得是怨声载道,以至于人口锐减,谷物不丰,牲畜不旺。
“吃饭了!”格桑旺姆在喊我和央珍。
“嗯,来了!”央珍领着我上正屋,她问格桑旺姆:“吃什么?”
“糌粑和酥油茶,还有羊杂汤。”
“好!”央珍让我坐下。
“羊杂汤,我喜欢!”我对格桑旺姆说,“辛苦了!”
“你喜欢吃就好!”
“嗯。”
“我们开吃吧!”央珍对我和格桑旺姆笑道,“都不要客气了,以后就是一家人!”
“对,我们是一家人!”格桑旺姆朝我温柔一笑,甜甜的。
“是,我们是一家人!”
我吃得舒心、幸福,真感觉是跟自己的血亲家人在一起吃饭。
格桑旺姆、央珍与我相处,没有什么违和感,很是融洽温馨!
我们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将彼此视为亲人——我们是一家人!
我们吃完了早餐,我和格桑旺姆出去牧羊。
秋日的阳光,相对于盛夏是温柔了许多,它模模糊糊从远处的群山和天空交接的地方轻轻冒出头,它虽未完全至,但是它已经在预示光明的脚步,天地透白透亮!
夜晚在凌晨后遗留的露珠,很不情愿的在阳光的强迫下掉落,洒入泥土。
“我们去放羊了!”格桑旺姆对央珍说,她带着一把匕首,说是防身的,山里大虫野兽多。
“好,不要走远,太阳西去,就回来!”央珍笑盈盈的挥着手。
“好!”说罢,我跟着格桑旺姆出了院门去。
路上湿气已逝,慢慢变得僵硬,微起灰尘。
我和格桑旺姆紧跟羊群——踩着羊的重叠混乱的蹄印前进。
“平时都是你放羊?”我挨着格桑旺姆走,问她。
“是啊!基本上都是我!”
格桑旺姆说着,微笑的面容上浮现起淡淡的哀伤。
我见了是一脑的迷雾。格桑旺姆虽没有父亲,但是她家的条件在康坞山村算是宽裕的,不愁吃穿,她内心有什么不悦的?有什么可愁的?
“怎么了?看你不悦?”
我非常谨慎的问她,虽说央珍与她皆将我看作是自己人,但是我们毕竟无血亲关系,我不能肆无忌惮。
“没什么。”格桑旺姆勉强一笑。她不说,我也不好继续刨根问底。
“嗯!”
我一言不语的跟着她走,我们来到一座矮壮的山时,四野树木不高,皆是灌木丛,草肥水清。
“就这里吧!水草不错!”格桑旺姆坐下来,然后眯着眼远望,此时的她,在目光中洋溢着与世无争的心境!
“好!”我坐在她身边,我分不清是她的体香,还是花草的清香,在我周身环绕,迷人心魄。
“你想家吗?”格桑旺姆看着我,我不知道她想得到我什么样的答案。
“不想,我不知道回去的路,想也没有用!”我叹息道。
“嗯!”她的目光失落的离开我,看向远方。也许,她是想知道一些关于我的家的事情。
“你有什么梦想?”我嘿嘿笑着,问格桑旺姆,我在打破我们之间的沉寂。
“没有,没有梦想。”她沉默不语片刻,再懒懒的回答我。
“真的?”
“嗯,平平安安就好!”格桑旺姆托腮沉思,她的眼睛一直在追寻远飞的大鸟,以及高空的云朵。
“我也是,有吃有喝的就行!”
“是啊,快乐就好,人生不长!”
“嗯。是的。”
“活着,已是不易!”
我听了格桑旺姆的回答,并不觉得奇怪,因为普通的藏民和奴隶,命运不在他们自己手里,而在头人的手里。
说实话,能够平安度过一生,已是幸福的,普通的藏民和奴隶,在头人眼里,不是人,而是会说话的牲口,和牛、羊、马没有太大的区别。
我在想,人类的这种三六九等是什么导致的。
我看皆因自利、贪婪与欲望的人性。这种人性恒古不变,哪怕是在现代都市生活中,也存在着等级森严,只不过没有人提,人们将它隐藏在各自的内心,然后在表面上宣称是平等的社会!
真是怪哉,有的人租房住,有的人住别墅;有的人腰缠万贯,有的人一贫如洗;有的人位高权重,有的人卑微如土………这就是平等社会乎?
我认为,人类社会,是不可能出现真正平等的社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