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娇的车帐可以直接停靠在驻地,作为大帐篷。
此地靠近皇族王公们的营帐地,有专门的饲养大象的栅栏,且专门为大象挖出海子,作为洗象池,在大都北平,洗象池名为什刹海,此地则是一座巨大的池塘,专门为大元皇帝拉辇车的大象在池塘中惬意地玩耍泥巴,几个皮肤黝黑的缅甸黑皮肤罗刹人,正在为大象浇水。
不远处,是大元黄金家族的营帐,其中有许多王公贵族,有的在宴饮,烧烤,有的在看戏曲,有的则是唤来勇士搏斗取乐。
蒙古人十分喜欢摔跤,故而此地的有很多摔跤场,很多色目回商从金帐汗国买来身材高大健硕的斯拉夫角斗士,来此地与蒙古博克手摔跤,巴图鲁勇士十分受到尊崇,常常能获得极多金银赏赐和女人。
龙娇带着陈四九,率领一些力士随从,视察部族在此地的生意。
龙娇他们这一个部族,严格来说,和当年耶律大石所建的西辽有很深渊源。
当年辽国被金人所灭,辽国皇族耶律大石西逃,只带着两千余骑,在西域打下偌大疆域,连灭十余小国,称霸西亚。
时至今日,金帐汗国过去的斯拉夫人,仍旧称呼汉人为“契丹”。
西辽当时骑战极强,而耶律大石率领的又是西辽皇室腹心部精锐,一千骑可战一万人,在西域连打上百场战役未尝一败,国祚共有四代,最后一任西辽女皇帝,名为菊儿汗,耶律大石还在时,为了宣示自己仍旧是东方之主,无时无刻不在归附着东征归附辽国旧土,所以常常派遣军队在蒙古草原宣示主权。
当时,南宋也多次提议与西辽联合抗金。
于是在这种情况下,西辽也没少资助蒙古部落对抗金人,虽说后西辽灭国,但蒙古人对西辽贵胄比较友善,大皇帝忽必烈的皇后,必察皇后,就是西辽皇族后裔,他们家族部帐在河中地区和河中各王族世代通婚,已然胡化,不过家族中的的确确保留着辽国汉血。
之所以称之为辽国汉血,当然是因为辽人认为自己才是继承了大唐风度的华夏国主,且西辽开国君主耶律大石参加过科举,中过举人,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写的一手好汉字,当年蒙古西征打极西各国时,必察皇后的部族起了极大作用。
虽说后来因为必察皇后部族支持忽必烈当皇帝,遭到窝阔台汗国屠戮,导致直系血裔没剩下几个,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部族的强大,主要是在商业上,龙娇这位孤女,如今拥有驼队一百多支,牛羊五十余万头,在河中地区有城池十九座,在泉州市舶司还有海船上百艘,在河南还有上万顷的收税田。
如今大元的新皇帝要娶她,不如说是娶她背后的这些嫁妆。
沿途走过,但凡是看到龙娇的蒙古部族小根脚,无不左跪以手抚胸跪拜,参见龙娇。
龙娇则是淡淡回礼。
陈四九疑惑道:“龙娇,你在此地的地位很高吗?”
龙娇闻言,轻轻笑道:“他们看重的不是我的地位,是我背后的财货,当年忽必烈大皇帝争夺大位,我的部族被窝阔台汗国和察合台汗国联合起来绞杀,死伤无数,大皇帝为了补偿我们,赐予了我们十余座河中大城的财赋包税,还有万顷良田的赋税,更是准许我们家在河中印制交子宝钞,故而这些人对我尊重。”
“啊?”
陈四九呆住。
“你们家族竟然能够印制宝钞?”
龙娇反问道:“为何不能?我们家族在河中曾是最富有的,祖上曾是西辽皇族与河中巨贾通婚,必察大皇后,按照辈分,用你们汉人的话来说算是我姨婆。”
“大元的宝钞交子,很多地方都可以印,这是当年忽必烈大皇帝任用的那个回回丞相阿合马搞得,回回都精明算计,阿合马此人将印刷交子宝钞的权力分发给了许多色目大商,如今宝钞不值钱,跟色目回回有很大关系。”
原来不仅仅是龙娇,在忽必烈死活,元武宗,元英宗等几个皇帝基本上都是通过斗争上位,内斗不休,为了笼络权臣和皇族臣僚的支持,开始变着法子的将征税权,还有印刷交子宝钞的权利赏赐,而且民间有很多地方王公也偷偷拉拢色目回回私自印刷,很快导致宝钞在开始崩溃。
本来在忽必烈大皇帝刚刚登基之前,元朝的疆域并没有那么广,南宋还未收复时,靠着打下来的西夏和金国,大理的内库金银库存,宝钞交子还能维持金本位。
可是打下南宋,又征讨察合台汗国,灭了窝阔台汗国后,整个国家疆域扩展了许多倍,民间的商业往来十分繁荣,需要的宝钞十分多,但是金银储备粮跟不上,就只能大量印刷宝钞,再加上上面的私自印刷,凡此种种,宝钞交子此时已经成为了蒙古人和吐蕃藏人祭祀天地时撒的彩钱,花花绿绿的宝钞交子洒在天地间,都没人去捡。
陈四九感叹道:“难怪如今地方上很多集市多以物易物。”
龙娇说道:“是啊,你看上都和大都为何商业繁荣,这是因为大量的金银都在王公贵族手中,天下的商人都喜欢将商品带到大都来卖,好从王公贵族手中换来金银器皿。”
这时,前方走到了一座角斗场。
其实蒙古人的角斗场,除了蒙古人自身喜欢外,也是征服西方之后,上层贵族从西方带回来的一种活动,以往蒙古人的那达慕大会,多是佛会或者拜日,祭祀天地,而且在忽必烈当了皇帝的初期,整个蒙古皇族也没有任何礼仪可言,忽必烈采取耶律楚材和阿合马的意见,用金国故老完颜复诏,刘秉忠等,综合金国的礼仪,加上一些西方天方礼仪,创造了独属于大元的宫廷礼仪。
这角斗场也是一样,大元的大根脚贵族才能坐着,其他的驱口奴隶或者下人,只能跪坐在地,而且不准走在主人前面。
陈四九和龙娇并肩而行,自然吸引了一众人的目光。
此角斗场极大。
越有数百平,用木栅栏围着,中间摆放着擂台,是在地上铺着昂贵的羊毛毡子,许多蒙古武士,斯拉夫武士,穿着博克服,角斗服,吆喝着在场中角斗。
大元皇帝的帐库小总管雪雪,正在和自己哥哥哈麻坐在上首观看角斗,场中只有两人能够坐着,摆放着凳子和桌子,桌子上摆放着黍、稷、粱、菽等炒制好的精粮,还有以山西的煤炭烧着的茶汤,马奶酒,以及各种白食,油香。
而携带重金,前来拜访哈麻的刘福通,还有关先生,也在不远处。
韩山童前去拜访大元更大的权臣,他们几个就来哈麻这里打听南宋皇室末帝赵显血裔的下落。
此刻见到陈四九,刘福通也是眼神一亮。
雪雪和哈麻乃是同胞兄弟,长得和哈麻很像,他身穿蒙古长袍,曳撒,头戴笠帽,腰间别着大皇帝赐予的金腰带,左手五个手指头都戴着昂贵的绿松石,红宝石戒指,颧骨较高,少胡须有腮红,眼神精明。
因为他们的母亲是元英宗皇帝的乳母,而且家族曾经是大皇帝忽必烈的必察皇后部族,所以在大元皇室受宠了数十年,代代都得到恩宠。
哈麻本来正将炒制好的粟米倒入茶汤中,见到陈四九走了进来,不由得眸子一缩,重重地将茶碗丢在了茶桌上。
“哼!”
他冷哼一声,眸子闪烁,指着陈四九喝道:“这是哪来的汉儿,俨敢和我大元大蒙古国的贵族同行!”他胞弟雪雪虽不解,但也是在皇帝身边久居之人,眼神一转就明白此人应当就是那个进了龙娇大帐的汉儿,不由也是冷哼一声。
哈麻这一声大喝,周围的角斗士,蒙古博克手,皆是转过头看了过来,他们乃是此时,乃至是全世界最优秀的角斗士摔跤手,尤其是在摔跤这一项上,个个都是膀粗腰圆,身材魁梧如山,更是各地的人杰,来到这大元的上都开平,就是为了金银名利。
此刻见哈麻生气,都看向陈四九。
陈四九咧嘴一笑。
他站出身来,左右环视一圈,道:“我?我乃是龙娇首领的贴身护卫。”
哈麻怒道:“既是贴身护卫,你有何本事!?”
陈四九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广?我便有几成本事!”
“狂妄!”
哈麻又是大怒。
他愤而站起身来,指着陈四九怒骂道:“来人啊,给我将这个不知好歹的汉儿拿下,我要将他阉了送到大皇帝的宫帐中做火者(太监)!”
此刻闻言,在场所有博克手角斗士,全都望向陈四九,蠢蠢欲动。
刘福通却哈哈笑着,对哈麻拱手道:“哈麻大老爷,我只道蒙古人是天下最勇武的男儿,怎么今日要做以多欺少之事?”
“此地刚好是角斗场,有天下最强的博克手和角斗士,此汉儿既然口出狂言,不若让他与诸勇士斗一场,以输赢论成败!”
哈麻扫了刘福通一眼,面色古怪,冷哼道:“好!”
他看向龙娇,问道:“龙娇大首领,你这汉儿既然是侍卫,可有几分本事,敢和我手下勇士比斗一场嘛?”
他当即摘下自己有金子和宝石装饰的笠帽,举着笠帽道:“谁若是战胜了这个汉儿,我这顶帽子便赏与他!”
雪雪眼神一转,推波助澜大笑道:“既然如此,我以二百担大黄茶叶为奖赏!”
两人开口说话后,龙娇哈哈大笑,她乃是漠北天骄,气度华贵,自然不是这种小场面能镇的住的,美眸睥睨扫了扫场中,对陈四九道:“小汉奴,你听到了?”
陈四九咧嘴笑道:“既然如此,我恭敬不如从命!”
哈麻大喜。
他眼神闪烁,此地有好几个色目回回从遥远的金帐汗国罗斯大公国抓来的角斗士,都是身材魁梧高足有两米多,壮硕无比的大力士,还有几个蒙古博克手,皆是万人之敌。
拿下这小汉奴,还不手到擒来。
当下命令清场,整理场中的毡子,并且当即命人搬来赌注,此时的大蒙古草原对于茶叶需求量十分大,因为漠北冬日苦寒没有蔬菜,茶叶茶汤是可以直接吃的维生素,还有个最重要的物品是大黄,此物通便,草原漠北常年吃肉,小腹胀痛实属寻常,二百担茶叶大黄,可以卖许多银钱。
更别提哈麻头上那顶笠帽。
龙娇却悄悄在陈四九耳边耳语一番:“若是你胜了,今夜我再叫五名女子来,与你做九天欢喜菩萨乐舞……”
陈四九脸颊一红,扭头看向龙娇,却见她冷艳桀骜,犹如绝代天骄的表情,哪还有方才耳语时的搔首,不由得咬咬牙,从牙缝里说道:“今晚我定斩了你这小妖精!”
说着却拿出酒葫芦,灌了一口高浓度烈酒,打坐呼吸一番。
有汉儿要挑战蒙古大力士和斯拉夫角斗士,在上都开平算是一件稀罕事,因为此时的蒙古大力士和斯拉夫角斗士都骨架高大十分壮硕,而汉儿因为吃不饱穿不暖,身材普遍矮小瘦弱。
更何况,陈四九虽然身材健硕,比起那些大力士角斗士差的还是太远。
在哈麻有意宣传下,这个以巨木围成的角斗场,挤满了来自于各地的达官贵人,甚至有能够坐凳子的大元蒙古大根脚,还有一些汉臣也被吸引,全都围拢过来观看,朱重八和彭莹玉带着彭莹玉的九个小徒弟,也跟了过来。
这九个小徒弟,按照本家姓名,分别取名周子旺、况普天、杨普雄、丁普郎、项普略、欧普祥、陈普文、赵普胜、邹普胜,此刻换了衣裳,扮做龙娇的小汉奴,跟在陈四九身边。
朱重八听说陈四九要和这里的蒙古大力士比斗,挠了挠裤裆笑道:“小秃驴,你有眼福了。”
彭莹玉闻言怒道:“俺不是小秃驴,你这厮不也是小秃驴?”
朱重八寻了个舒适地方,靠着木栅栏坐下,又挠了挠胸口垢痂,揉了揉鼻子之后,咧着缺了门牙的嘴笑道:“咱说了,咱没有剃度出家,绝非和尚。”
彭莹玉也一屁股坐在地上,抠了抠臭脚丫,也跟朱重八一般,伸手挠了挠裤裆,将手指头放在鼻翼嗅了嗅,望着周围犹如小山般壮硕的大力士们道:“重八呀,俺有点替大个子担心啊,你瞅瞅这些博克手,个顶个的壮硕。”
身周的九小只徒弟见他们伸手挠裤裆,抠脚丫,也有一学一。
朱重八道:“你懂个甚,不是咱懊糟你,你那三脚猫的自创功夫和我大师兄有天壤之别,我大师兄一个能打十个。”
彭莹玉抿着嘴,眼神闪烁,低声道:“早晚有一天,俺也要打十个,到时俺这九个徒弟一人打十个,就能打一百个蒙古鞑子!”
……
刘福通见陈四九气度,心中暗叹。
“好气度,好壮士!”
一边关先生也道:“是啊,想当年我汉家昌盛时,一汉抵五胡,如今胡壮汉弱,这陈四九有此气度,实属难得。”
一边,一名书生模样打扮的读书人闻言,忍不住对他们说道:“听二位口音,莫不是河北人氏?”
刘福通和关先生回头。
只见一名身材修长健硕,体格高大的汉人儒生,站在他们身边,此人浓眉大眼,面貌端正,且看起来颇有勇力。
“我等正是汉人,兄台你是?”
刘福通笑道。
那书生也拱手道:“我乃大元国子监监生,杜遵道。”
“哦?”
刘福通连忙上前攥住这大元国子监监生的手,将他拉了过来,嘘寒问暖,大元的国子监监生,基本上就是大元官吏后备人才基地,在这种地方的人都值得拉拢。
在他们不远处,也有一伙蒙古皇族贵胄。
一人身材高大魁梧,宽肩细腰,头戴笠帽,身穿汉人风格的丝绸贵族服饰,腰间别着牛革装饰的腰带,他不似蒙古人,气度更像是汉人,剑眉星眸,极为有神。
扩廓帖木儿,意为青色的铁,汉名王保保。
他虽非大元黄金家族贵胄,但是父亲是大元翰林学士、太尉赛因赤答忽,母亲乃是大元黄金家族后裔,饱学汉学,又素有勇力。
此刻他只能在木栅栏外围站着,却也鹤立鸡群。
另有一蒙古少年,站在他身边,也是高大魁梧,身材健硕,穿着贵族服饰,但是身上的服饰更像是汉人,汉名为李思齐,皆是中原之地的汉化蒙古贵族。
他二人虽然年幼,但已经有强者气象。
蒙古人只要孩子高过车轮,就可以骑马作战,担任护卫,当年忽必烈夺得大皇帝位置后,他的怯薛歹(近卫军)中本来准备封四大怯薛长,结果凑不齐四个人,只有三个,其中的木华黎后人安童虚岁十三,博尔忽后人月赤察儿,虚岁十二,博尔术后人玉昔帖木儿,倒是虚岁二十。
这二人也是十岁多一些年级,与大元的新皇帝铁锅也差不多年岁。
李思齐见王保保愣神,问道:“保保你为何走神?”
王保保叹道:“我叹这汉儿竟然有胆气挑战蒙古的巴图鲁勇士,也叹我们大元怕是有祸端。”
“嗯?”
李思齐疑惑地看向他。
王保保眼神闪烁道:“你看你我,是像蒙古人呢还是像汉人?”
李思齐也是一滞。
他们这些汉化严重的蒙古人,和汉人没有任何区别,说汉话写汉字穿汉服,王保保父亲就是个儒学大家,喜欢作诗做杂曲,写话本。
王保保见此地这热烈的场景,深感自己这内地来的汉化大元蒙古人,和漠北蒙古节节不入。
李思齐也恍惚了……
“我赌蒙古勇士赢!”有蒙古王公鼻孔朝天,哈哈大笑道。
“谁都知道我大元蒙古巴图鲁勇士的威名!”身边有人十分不满,轻蔑地笑了笑。
王保保却拿出一些银钱来,对李思齐道:“我赌这汉儿会赢。”
周围的蒙古人全都看向王保保。
“你疯了吗?我大元的巴图鲁勇士怎么可能会输?”
王保保却笑了笑。
“智者不勇,思齐,你看见那汉儿背后的牛角巨弓了嘛?”
“那起码得十石力才能开得动,此汉儿绝非是鲁莽之人,且瞧着吧……”
场边。
陈四九收回呼吸,眼眸闪烁,猛地睁开眼,他瞬间跃起,高高纵跃跳入场中,犹如巨石投入河水,瞬间激起波涛,此时的阳光,给他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他轻轻扭了扭脖颈,看向哈麻,伸出手勾了勾手指:“哈麻,将你最厉害的三名大力士选出来吧,一起上,我赶时间。”
哈麻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