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掮客的,自都是些懂得察言观色之人,当然就能够看出,谢玉案找徐开地是有要事,抓紧带着徐开地办理完房契地契的交割,按上手印,把值更、规矩交代清楚,领了银钱,满意地作别而去。
谢玉案就近找了一件茶楼,让小二上了一壶热茶,与徐开地在茶馆中坐下了来。
两人在方桌上对坐,谢玉案为徐开地斟茶,倒也算得上是开门见山。
他指了指府厅门口那些苦主,道:“先前匆忙,忘了自我介绍,在下谢玉案,字雨石,码头冲突的案子,当初徐兄也在场,不知徐兄怎么看?”
徐开地把他的来意猜了个大概,也有想到这一层,知道对方是在试探他的态度,便笑道:“依我看来,道理自是站在李兄这边,可自古以来,民与官斗,都是输多赢少,这得看府尹是何态度。”
谢玉案道:“我就知道徐兄也会觉得我们这边占理,只是小弟还想请徐兄帮我一个忙,不知徐兄在城中可有顾忌?”
从聚宝门外徐开地唤的那一声“狗官”,谢玉案大抵能够猜出他的一些秉性,只是这件事情只有秉性不行,起码得弄清楚,徐开地的为人,这件事情毕竟与官差作对,软蛋做不了,家中有太多顾忌的话,也强求不来。
徐开地喝了一口热茶,也不闪避,直言道:“实不相瞒,要说完全没有顾忌,那是骗人的话,谢举人要我帮忙的事情,虽说只是站出来说几句话,可完事了,我还需担心注意,之后会否遭人报复,往后在城中该如何自处吧。”
听到这里,谢玉案心中忽然一阵发虚,眉头也微微锁起,徐开地并不笨,他已经知道自己的来意,该想到的事情,他都能想到。
“但,我愿意相信谢举人一次。”
这个转折来的有些触不及防,谢玉案欣喜道:“徐兄这是答应出堂作证了?”
“这不正是谢举人所希望的事情吗?”
徐开地并没有正面回答他这个问题,但意思双方都是心知肚明,谢玉案欣喜之余,也并未被一时的胜利冲昏头脑,他感激徐开地的仗义相助,但也必须跟他说明一些问题。
“我虽不知徐兄来应天所为何,可在这件事情上,你一旦站了出来,就等同于被默认站在了复社这一边,还会为此开罪不少商贾之家,复社之人与东林关系甚密,都是尤为痛恨阮大铖,短时间内若想要得到官府方面的支持,恐怕很难。
不过,这种窘境应该不会维持很久,现在,城中有传闻,帝都南迁的事情,若真是如此,仕途上徐兄若是继续科举之路,虽说坎坷,但迟早能走得通,徐兄若想要入南监参学,在下也可代为举荐,可徐兄若想从商,那恐怕就自毁前程了。”
谢玉案所说的这些话,信息量很大,甚至里面还掺杂着徐开地并不了解的事情,关于东林党、复社这些政治、文学团体,他这种小小的秀才,根本触摸不到,加上后世又是众说纷纭,他本就不怎么了解的。
好在,这些都并非他所担心的事情,徐开地稍作思考,既然对方跟他推心置腹,他也直言,“谢举人尽管放心,读书从商皆为我此行之所选,我既然答应了出堂,也不会出尔反尔,更不会临阵脱逃。”
谢玉案听了他这些话,一时觉得迷糊,现如今天下书生商人汇聚于此,十之八九不是为了功名,就是为了谋利,那他徐开地所为何?
徐开地见他面露疑惑,索性直言:“我这样说吧,且不说都城会不会南迁,现如今读书和从商斗救不了大明。”
谢玉案如遭晴天霹雳一般,一下愣住,眼神神态上,像是在表露他的惊讶之言:“你怎敢说出这样的话?”
“如今大明之乱象,始于腐朽的官僚制度,显于土地高度兼并之祸乱,最终看似将葬与东林、复社和这群商贾之家手中,实则归根结底可总结为,今之所谓良臣明君,后世所谓独夫民贼也。”
谢玉案颤抖的手,捧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似都感觉不到滚烫茶水的温度,能考上举人,他又怎会笨,徐开地这番话的言外之意他是有听出来的。
这不就是谋逆?难道他想以一人之力,与满朝文武还有皇上,甚至整个文人士族为敌?这是何等的雄心和壮志?
徐开地看着他这般表情,心中自然知晓,这等思想对于一个封建制度下养出来的,还是自知学成功与名货与帝王家的学子而言,这些话不亚于一道晴天霹雳落在头上,若非当下面对的是一位正接受思想启蒙还未及弱冠的学子,他当以被按上大逆不道的罪名了。
他之所以这样做,一来是试探这个时代的人物,对新鲜思想得接受能力,二是再盘算一下自己心中此时此刻生出的一个计划雏形。
他喝了一口茶,苦笑着对谢玉案道:“这都是在下一些拙见,谢举人若觉得不中听,就当是耳旁风,不要往心里去。”
谢玉案回过神来,转移话题道:“我们还是说说公堂上,应该注意的事情吧......”
......
府厅。
刘余祐叫来了仆人帮他更衣,还下了命令,准备升堂,一番思想挣扎下来,他已经理清楚了思绪,心中有了定数。
无论哪朝哪代,天子犯法都不会与庶民同罪的。
漕户背后是士宦之家,他们如此大动干戈,岂能只是为了码头拉纤搬货那等蝇头小利?货物虽就靠着这些漕户出运,自己人终究容易掌控一些,东林人所主张的废工商赋税,无论怎么看都难将江南文官从商贾利益中摘出来了。
苦工只靠那些个书生起不了大用,求活不成,自是要奋起反抗的,城里城外苦工见商户本就心中落差巨大,这件事稍稍想处理不当,可能就会演变成西北贫瘠之地的那种官民冲突。
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个有人站在苦工这边,让倾斜的重新恢复平衡,这样就算他无法根本解决苦工的生存环境,对方也会认他这个人情,小打小闹起码不至于上升到官民冲突,自然就不会引发西北那等惨案。
这就是他最终理出来的头绪,并将此付之了行动。
案件开始审理。
堂役击鼓三声,三班府厅守卫衙役两厢伺立,齐声高呼升堂。刘余祐身着官服从东门进来,坐上大堂。仵作、齐把总等一众相关人员皆已到齐。
李江东就谢玉案离开这会儿功夫王,身上已添了几道可见血的伤痕,显是被用过刑,他被作为代表,和同周奎两人齐齐被带上来,跪在大堂中。
周奎前后同一边脸上挨了两棍,肿起寸许,脑袋上也破了一个口子,都已包扎好,谢玉案出堂当状师,直入公堂向府尹作揖。
一切询问结束以后,到谢玉案说话,他并非第一次当状师,轻车熟路。
“刘大人,案件正如状纸上所说,并无什么需要审理的,因为从周奎和李江东发生争执到大打出手,几乎就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从发生到齐把总抓人,均有人证。”
“谢玉案,你就尽管耍嘴皮子好了。”听罢谢玉案的说话,跪在地下的周奎当即抬头辩驳:“尽凭你这张利嘴颠倒黑白,府尹大人千万不可听他颠倒黑白,这件事情齐把总也在场,他可当证明。”
谢玉案闻言,双眼不自觉眯起,眼神一转看向门外,心中暗笑道:“果然是这番说辞。”
既能想到对方的说辞,他当然就想好了应对之策,谢玉案突地松了一口气下来。他朝公堂上刘余祐弯腰拱手,不卑不亢道:“刘大人,正好在下的证人也在堂外,何不一同请了进来,也可对簿公堂?”
刘余祐看了一眼这两人下令道:“传证人。”
徐开地与齐把总一同被请进公堂上来,两人自是各执一方说辞,只是徐开地说得更为详尽,齐把总也认得他就是午时在旁围观之人,心知与这些读书人扯嘴皮,自己不可能是对手。
他面色铁青,瞪着徐开地咬牙切齿道:“真是好胆,在府厅信口雌黄,可知该何罪?”
谢玉案如愿见到齐把总无能愤怒,脸色再是一变:“不如齐把总胆子大!你为了栽赃苦工,竟敢当着刘大人的面颠倒黑白?
好,你既说在城门处能看到苦工与漕户的斗殴过程,刘大人,在下有一法子,可证明他在说谎。
请大人叫来几位午时城门的守卫,分开审问,让其说出双方斗殴的详尽过程,看看是否与齐把总所言符合,一切只可明了。”
齐把总那曾想到对方还有这一手,听罢心中着急,大声道:“简直一派胡言,刘大人,此人即是中了举人,却也是苦工出身,都是贱如蝼蚁的苦籍,自是偏袒他们,我看他们是早已沆瀣一气,想要陷害本官......”
谢玉案忽而也大声道:“齐把总你好胆!太祖年间伊始,便鼓舞寒门书生参科入仕,苦籍之人若脱了苦籍,便能参与科考,你偏袒漕户排挤苦工,念在军民有别,此事我谢某和一众苦工都可认了!可你怎敢当堂颠倒黑白,还要污蔑我等太祖当年亲令在城西兴建屋舍留下的苦工!若你真有胆量,就将我等苦工赶尽杀绝,看谢某入朝会试敢不敢在皇城外,呈血书向皇上鸣冤!谢某怎说,也是南监院中学子,这些年的同窗好友颇多,都知道这件事情,你暗中对付得了徐兄和我谢玉案,看看有没有人给在下讨回这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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