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郑宅。
听闻变故的郑芝龙匆匆赶了回来,连道长都没见到。
“这逆子!他是要反了吗?我在就老老实实当缩头王八,一走就翻了天了!老子的话他在听吗?!”
震怒,东亚海域霸主,大明南安伯,八闽之地的土皇帝的愤怒,不是谁都能承受的,何况郑宅内的大多都是些妇孺。
老太太黄氏站出来说了好话,大抵是什么郑森尚还年轻,早年又在东瀛长大,与江南士子厮混狂傲了些也可以理解,待他回来罚一罚就是了,何必如此动怒。
翁氏也跟着上前劝解,说郑森去东宁必定是有急事,这孩子从小乖巧懂事,事情办完肯定会回来请罪的云云。
府里的多数人也向郑志龙说情,一通言语下来,郑芝龙的气几天便也消了不少。
他现在心里想的是等郑森回来好好教导一番,亲自带着郑森去到下面和各个船主,商站的掌柜见面,然后视察一下工作,为日后郑森接手郑氏做准备。
尽管福建远在南方,一直以来都不怎么受到北地战事的波及,但随着朝廷局势的日渐糜烂,郑芝龙也觉得是时候培养郑森准备接班了。
不过,现在倒是不急,再过个几年,看郑森什么时候能力足够了再说。
郑芝龙是这样想的,可现实却往往会出乎人们的意料。
弘光元年,三月八日。
郑森从东宁抵安平,下了船他便直奔郑宅,一入宅子,就看到了端坐于堂前的郑芝龙。
他二话不说,见面就跪了下来。
“孩儿有错,请父亲责罚!”
郑芝龙只瞥了一眼,呵呵冷笑:“郑大木,与江南名士交往,铸东宁海外桃源,你是我郑家骄傲,何过之有?”
郑森默然,没有回话,只是依旧跪着,得手之前别说是跪下了,做任何事都可以接受。
挨了郑芝龙的一顿骂,郑森一句话都没反驳,终于是让郑芝龙消了气,挥挥手让郑森下去领罚,然后重新禁足一个月,期间若再敢出府,必定严惩。
“公子,您受苦了,东宁可还安好?”
施琅搀扶着郑森回卧房的路上,问道。
郑森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就是,施琅,这些日子我会与父亲继续商量,若事不成,则再用那招,令尊可准备好吗?”
闻言施琅点头回答起来:“应公子的话,若是伯爷硬要公子留下的话,父亲与我必定支持公子杀鸡儆猴,让那些船主们知道郑家是谁说了算!”
“嗯,这样便好,事后父亲必定会责罚于我,全得仰仗令尊与叔父们救命才是。”
“公子哪里话,我等皆愿为伯爷与公子效死力!”
之后的十余天内,郑森修养几日后就开始了他最后的苦口婆心,期间郑鸿逵也回了安平,本是与郑芝龙就南京朝堂政事商讨的,也被郑森拉着一同劝郑芝龙了。
然而,效果不是很明显,郑芝龙对郑森的宏图展望很是抵触,他是个自大且不喜听从旁人之言的人,饶是对方是自己的兄弟与儿子,郑芝龙也在听了十多天的劝诫后爆发了出来。
“郑大木!你这逆子!我叫你去南京跟名士读书,你去岁就跑回来了,让你在家里熟悉产业你也不愿,非要去东番那鬼地方垦荒,你老子就是从那里出来的,怎不知鬼地方瘴毒横生,最是杀人!”
“还有你那说的什么?以我郑氏之力,为何不能出兵以立王霸之业?好叫你知道,你这初生的犊子,自古以来可有闽人为王者?莫看我有兵二十万众,实则尽是水军也!”
郑芝龙咆哮着,像是将这些年心底的委屈都诉说出来一样,讲述着他的取舍和抉择。
“水军者,纵使百万,又如何能与边军精锐争锋?顺,清两方皆有大队骑兵,一旦北入中原,百万水军也只有死路一条!”
“我以布衣起家,闯下今日之家业,已是殊为不易,黄口小儿大惭不言,安敢叫我舍弃家业去争那劳什子天下?”
“此议日后谁人再敢提起,莫怪我不讲亲人情面!退下!”
面色难看的悻悻退出郑芝龙的房间,郑森看了一眼郑鸿逵,见他也在看着自己,忙是一脸愧疚的道了歉。
“大木,大兄操持家业并非你想的那般光鲜,郑家关乎百万人身家性命,哪里是那么容易取舍?你还年轻,不懂也没什么,只是不要再这般惹大兄气愤就是了。”
郑鸿逵无奈的抬了抬手,半晌放下后,哀叹一声悄悄走了出去。
“呼...家大业大不好调头是吧?我难道不知?可难道等着满清铁蹄直逼仙霞关时,才有动作吗?彼时已为时晚矣,今时今日,纵使郑宅血流成河,吾也要让郑氏变上一变!”
郑森咬了咬牙,如果说刚才郑芝龙的一番话没有让他有所触动的话,那是假的。
可他深知日后郑芝龙的迷惑操作,放弃手上的大量军队和地盘,只身一人到满清军营商量投降事宜,然而去了过后就直接被扣下。
因群龙无首,偌大的本应该成为满清南下一大阻力的郑氏分崩离析,一部分随郑芝龙投降满清,一部分或溃散为土匪,或解甲归田,另一部分才被郑成功逐渐收拢,用来抗清。
就这,仅凭郑氏的残余力量郑成功都在东南沿海斗争了几十年,甚至还在一六五九年发起过十余万人的声势浩大的北伐,兵锋横扫江南,围困南京,一度有攻克南京光复江南,将满清逐出长江的势头。
然而天不遂人愿,最终还是惜败,狼狈逃回金厦,最后用衰败到了极点的兵力,拔掉了荷兰人的城堡,收复了台湾。
可以想象,如果郑氏打一开始就是一支完整的抗清力量,福建绝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攻克,进而满清想要以摧枯拉朽之势扫灭两广也只会是天方夜谭。
不肃清郑氏内部,如何将郑氏牢牢握在手里?
“父亲,对不住了,希望您能识大体一些,不然弑父夺权的名声可着实不太好听。”
月色下,郑森喃喃自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