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鸡鸣寺的门前停着一辆奢华的马车,车帘徐徐撩开,走下来一个面如冠玉的公子。
朱榑看着他们。
递过去一份书稿,唐宋时就有代笔之事,若不太蠢,都明白要干什么。
“若你们帮我代笔,我支付你们酬劳……足够你们在京城住下来。”
其他几个读书人,接过去看了几眼,很快露出鄙夷的模样。
唯独杨士奇。
杨士奇看完之后,道:“敢问贵人,愿出多少润笔钱?”
几个读书人急忙上前,拦住杨士奇。
“我等现在连举人都不是,若是不能取功名,还要在京城住一段时日…即便取得功名,也要等明年开春的会试。”
“故而,需要一个能赚银两的生计,著书不正是我等擅长的…虽著的是闲书,可若饭都吃不饱,还如何在京城立足,只怕不到四五日,我等便要修书回家,托人寄些银两来…我家中实在贫寒。”
几个读书人听了杨士奇的一番话,黯然低头。
杨士奇看向朱榑,“敢问,贵人一日给多少润笔钱?”
朱榑摇头,“不是一日,若你们偷闲摸鱼便会亏本……润笔费按书稿算,写完一篇结算一篇的钱,分三等,佳作二十文篇,次者十文篇,最残次者都算五文篇。”
朱榑算过这笔数目。
京城江东楼的小二,一月工钱才五钱银子,不能给太高,给太高,京城的物价飞涨,今后会很难雇人…
杨士奇眉头一拧,“如今,天下百姓堪堪果腹,谁有银两买这些闲书……给二十文,我等五人,若两日一篇……恐怕贵人无法承受。“
机会来的时候,当时往往察觉不到,因为它毫无预兆。
等过去几年。
再回头看,才会狠狠地掐自己大腿,呀,原来那是机会啊……这就是大部分人的人生。
杨士奇还年轻,察觉不到,也是正常。
能发现的,都绝非一般人。
朱榑冷笑一声,“这些,兄台就不必管了。”
杨士奇点头,躬身作揖:“还有一事,贵人可否先给我等安排个住处…等赚了银两,再还贵人的恩情。”
……
京城西南,
一座破旧简陋的屋子,屋顶的瓦砾吹落,院门被踹的缺了一块木板,上雨旁风,七穿八洞。
便是这样一座院子,在京城也作价五十两。
朱榑站在小院中央,“今后,你们就在此处著书……每逢三日,我便会让人来取书稿。”
三百贯赏赐的宝钞,花了五十五贯。
他把这座小院买下来了。
说完这番话,朱榑就坐上了马车。
至始至终,都没问这几个书生的名字……枪手不需要名字。
一天要是能赚一两银子,也是一笔大钱了,等读书人多起来,京城的茶楼酒肆开始说书,一天赚十几两,上百两…
看似不多。
三品大员一个月俸禄,也没这么多钱。
这座院子久无人住,窗台和家什上蒙满了尘土,屋子有五间,三间是厢房,剩余一间庖房和一间书房。
杨士奇撩起袖子,几个书生纷纷丢下包袱,把将今夜睡的地方收拾出来。
简单吃过蒸饼。
五个书生坐下来,各自打开包裹拿出笔墨砚台,杨士奇把书稿拿出来,供众人观览。
一个略显瘦削的书生:“如今朝廷律法之严,我等写这些,不会进牢房吧”
杨士奇摇头:“我看过了,朝廷未拟此类律令,大家执笔谨慎些,不要评论朝政……我曾拜读过耐庵先生的笔作,未想,今日也要执笔。”
稿件铺开,但每张纸上只写了百十字,但都写了名目。
瞳人语,尸变,咬鬼,抓狐,蛇人,灵官……
每个名目下,寥寥不过百十字简语,却大致道出一个令人痴迷的轶事。
杨士奇让他们先挑,自己选剩下的。
“莫要再迟疑了,是有些上不了台面,总比元末时四处逃荒强……你们也不想被人驱赶,留宿在街头吧?”
杨士奇知道他们孤傲的心思。
几人不再迟疑。
三日过去,朱榑再次来到这座院子,只收到四篇书稿。
那个俊朗的书生,一人写了两篇,剩余两篇,是两个书生写的。
还有两个书生磨蹭写一半。
五个书生忐忑地看着朱榑,能这么轻易就赚银两,他们是有些不相信的。
朱榑微笑道:“瞳人语和抓狐是佳作,值二十文,灵官差些,值十文,贾儿差些,值五文。”
掏出两串小钱,分别数给他们。
读书人眼睛亮起来,伸着双手,寒窗苦读十余年,日无进项,哪里亲自赚过钱,还是一日几十文。
杨士奇道:“多少都收吗?”
“瞳人语和抓狐是你写的吧,若都是这样的上乘质量,一百篇我也收。”
杨士奇等人眼中放出光彩,立即回到屋中奋笔疾书,晚饭也顾不上吃,三日过后,朱榑再来时,收到了二十多份书稿。
朱榑满意地点头,“这些还不够刊印一本书的,乡试还有几个月,不急于看经文,再快些,我加钱。”
杨士奇几人,只当是碰上了人傻钱多的贵人。
回到屋子里,继续研磨创作。
朱榑拿了书稿,坐上马车,低头看着手上的书稿,在想如何把它们刊印出去。
“京城有书斋吗?”
长安大街西边。
一家幽静窄小的书斋,进进出出的读书人,门匾上挂着东海书斋,铺子只有三间,藏书不过十三个书架。
先前久久不举办科举。
朝廷取士以国子监生为准,开书斋赚不到银子,左近三条大街,只找到这家像样的。
朱榑走进店里,“东家的在吗?”
柜台后,一个正在打盹儿的中年掌柜,有些富态,抬起了头,四周扫视,一时间有些睡懵了,不知谁在唤他。
朱榑凑了两下过去,“东家,收书稿吗?”
中年掌柜笑了笑,点头道:“鄙人王春来,规矩是先拿稿子给鄙人过眼,若是上等之佳作,再谈价钱…”
朱榑将书稿递过去。
中年掌柜小心翼翼接过,看了几眼,神态愈发地入神,“这文墨…不去参加科试,可惜了。”
他笑了笑,伸出两个手指:“能卖二十文。”
光是花出去的润笔费,都不止二十文。
朱榑忍住买下书斋的冲动,不理会他,直接问道:“一本卖六钱银子,东家能活字印吧……我想在贵号刊印五百册。”
王春来瞪大眼睛,一本书作价六钱银子,他以为朱榑疯了。
普通百姓,都没见过银子。
“六钱银子,足够京城百姓生活一月,这样高的价钱,书卖不出去,书倒是好书。”
红利,之所以是红利。
正因为,它刚出来时最贵……明中后期印刷术发达,小说作价反而下降。
看在朱元璋的面子上,他已经很克制了。
朱榑懒得解释,道:“江南之地,士绅和读书人,如何也有十万人,五百册不多,听说京城的书,抄盗极快…我要想一个商号,盖在书皮上。”
王春来觉得,敢这样大手笔的印小说,还是太超前了。
他劝道:“除了经文典籍,这些杂书是无人抄录的……”
如今朝廷的律法,别说抄盗,连刻假印都没人敢干,卖不卖的出去,都成问题。
在王春来看,朱榑就是瞎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