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长退仕后,一直在老家濠州。
朱元璋赐给他佃户一千五百家,仪仗士二十家,田地上千顷,又下嫁临安公主给他的儿子,当之无愧的濠州第一大户。
截止目前,都算安享晚年。
李善长从容自然,笑道:“臣也想念上位啊,可臣知道,上位夙兴夜寐…臣思念得急切,也不敢因这点小事惊扰,臣,是真的想见上位啊!”
李善长声音中带着哭腔,情真意切。
连在一旁的朱榑都被感动了。
这就是李善长,待人宽和,能调动人的情绪,其实李善长也骄恃过,任何人出身微寒,一跃位极人臣,恐怕都会被权力侵蚀。
李善长也不例外。
早年间,他把持中书省,敢暗中驳斥朱元璋。
因此被迫致仕。
但这些年,李善长进行了深刻的反省,反而变得豁达大度。
朱元璋笑容收敛,看开始谈论政事,“你说的话,咱都信,善长啊,这次让你回京,咱想让你和文忠二人,任中书省右丞相。”
李善长愕然。
就连李文忠平静的眸子,也是连动了两下。
李善长惊讶,因为朱元璋要启用他。
李文忠则不同,他方才听说,有人压下奏本,再听这消息,就明白了朱元璋用意……
是要分掉中书省的权力。
两人反应各不相同。
李文忠眉头微蹙,既没领旨,也没反驳。
李善长则抬头问道:“上位,刘基不在京城吗?”
“刘伯温在江宁县服役,你能明白咱的心意吧?”
朱元璋仔细斟酌过。
“啊,父皇…那我国公府不是白去了吗?”朱榑小声道:“曹国公才答应儿臣,明日来大本堂授业,朝中如此多能臣良将……”
朱元璋拉长着脸,把朱榑的话生生地看了回去。
……
出了奉天殿。
李善长抬头,看了眼京城的天空,灰蒙蒙的,他不禁深深地吸了口气,浑身发寒。
就算在濠州,听说朱元璋斩首一千余官员,戍远方一万余官吏,李善长也禁不住打寒颤。
京城的草人,比他离开时更多了。
冷酷、果断、宽仁又睿智,朱元璋就是这样的人,为了太平盛世,陛下的屠刀可以指向任何一个人!
他唏嘘转过头:“曹国公有何打算?”
李文忠走上前,与李善长肩并着肩,一边走下御阶,一边说道:“中书省管辖衙署众多,御史台交给李相,本将统领六部和都督府。”
李善长却笑了:“哈哈哈,曹国公啊,你倒是会折腾我这上了年纪的糟老头,上位说的人,到底是谁,曹国公有头绪吗?”
“问齐王。”
李文忠下了御阶,走了。
李善长轻捻着须发,慈善的目光注视朱榑,一举一动都让人感觉,他是容易相处和亲近的人。
“殿下大才,我的佃户,都用上了殿下改良的铁具,听说殿下还在国子监,舌辩宋讷,说出一番令陛下都钦佩的道理?”
“敢问殿下,这些都是刘基教的吗?”
一阵马屁拍过来,朱榑没接话茬,“大鼻子先生,父皇安插您和曹国公进中书省,也不让刘基回朝廷为官,是什么用意呢?”
李善长的外号,是他起的。
李善长也不在意,甚至认为这是皇子们与他的亲近行为。
李善长刚投奔朱元璋时,只算粗通文墨,算不得知识分子,他治学所长。
是法家!
因此,能在后方治理军民,他曾经奉劝朱元璋,知人善任,将士不能滥杀无辜。
大军直趋太平时,李善长写下榜文军规,提前张贴满大小街道,使得军中秩序井然。
李善长、刘基,乃至黑袍法师姚广孝,都没正经学过儒家学问,反而是精通法家、纵横家、阴阳家。
可否得出一个结论。
儒家,并不适合争天下?
不过,李善长并不只是儒弱的文人,朱元璋攻打鸡笼山时,只留下一小部分军队,让李善长戍守,元军得知兵力空虚后,派遣将领来攻打,李善长击溃了他们。
可以说,李善长是有真本事的人。
“我听说,刘基当了殿下的老师?”李善长反问。
朱榑点头,说道:“是啊,先生能跟父皇说,让刘基回朝中为官吗?我每次到江宁县还要雇佣马车,往返数个时辰,先生有办法的吧。”
“我和陛下同心,不会反驳他的做法……不过,我想和殿下去看看他。”
这回,轮到朱榑愣住了。
印象中,李善长没有这样的度量,难道在濠州呆久了,学会了魏晋风流那一套?
李善长拉着朱榑的手,絮絮叨叨说了许多。
如长者的无序闲谈,有他在濠州的日常,还有告诫朱榑要爱惜身体,如不然,上了年纪就会如同他一样,食不知味,耳不辨声。
走到午门。
朱榑看到,一群肥头大耳的粮长,跪在广场等待处决。
百姓朝他们扔石子和泥巴,鸡蛋和青菜太珍贵了,但不影响百姓的热情,人人拍手叫好。
“陛下圣明!”
“处死他们!”
“分田地!分田地!”
李文忠站在下马碑旁,他先行一步就是为了处置此事,朱榑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了,是从江浙各地抓捕回来的粮长。
擅自制定税赋的人。
此时,这些粮长眼神胆怯、惶恐,宛如一只只魂不附体的硕鼠。
官员满脸害怕、紧张之色,举袖遮目,快步离开这个地方。
朱榑在午门驻足。
李善长也安静望着,摇头:“百姓不论如何…也要上来唾面大骂,可见民怨之深啊。”
朱榑点头:“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自从元廷皇族撤入草原,江南和南方很多元人,来不及撤离,他们当中有人为官,有人还是地方豪绅。
朱元璋登极后,仍任用原来部分官员,并未动地主阶层。
故而,这些粮长有些为元人。
李善长登上马车,伸手将朱榑拉上来,“我也去看看刘基,若殿下不嫌弃,就坐着我的马车去吧……刘基啊,我几年未见他了。”
朱榑直接坐在后方唯一的软垫上,李善长不生气,他始终笑吟吟的,又说起了家常。
“宣国公和刘基有嫌隙,为何还要去看他?”朱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