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外。
魏忠贤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但内心却远远不像他表面上这么平静。
多少年了,魏忠贤可没想到有一天,自己居然需要请示才能拜见皇帝。
以往乾清宫这里,魏忠贤都是随意进出的。
皇宫里头,谁敢阻拦“九千岁”的路。
可是今日竟被一个小小的内官监少监给拦住了。
真是岂有此理。
站在门口吹风,魏忠贤心里有些后悔,当时没有同意客氏那个“狸猫换太子”的计划。
这些天以来,朱由检在处理政事上是越发熟练了,司礼监秉笔的作用正在逐渐降低。
再加上信王旧邸的太监逐渐在皇宫内占据重要的职位,魏忠贤内心的危机感是越来越严重了。
回头看了一下太监抬着的几个大箱子,以及在顺天府附近寻来的几个绝色美人,魏忠贤内心安心了不少。
魏忠贤心里祈祷着,希望李永贞他们提议的计划管用。
等待了大概一刻钟,魏忠贤看到拦路的王承恩从乾清宫内走了出来。
走到魏忠贤身边,王承恩道:“回厂公,皇上命你一个人进去。”
魏忠贤顿时怔住了。
独自进去的话,那一番谋划岂不是要落空?
魏忠贤怀疑是王承恩在捣乱,给朱由检传递了什么不好的消息,或者是假传了命令。
但现在形势比人强,魏忠贤强忍着心中的怒气,道:
“咱家是给皇上献礼来了,这些东西沉得很,咱家一个人可抬不进去。”
“回厂公,属下只是听命令办事,可不敢替皇上做主。要是皇上因此怪罪了厂公,那就是属下的过错了。
要不厂公您再等等,属下再进去请示一下?”
王承恩的语气很诚恳,一副“我是为你着想”的态度。
但在魏忠贤看来,这些话怎么听都像是带着讽刺的味道。
况且乾清宫外面这么多双眼睛在看着,魏忠贤哪里还愿意站在门口这里吃风。
要是堂堂“九千岁”连乾清宫大门都进不去的消息传出去,魏忠贤还怎么在皇宫里头管事。
“不用了,咱家自己进去请示便是了。”
说罢,魏忠贤带着一肚子火气,脚步匆匆走进了乾清宫。
王承恩跟在魏忠贤后面一起进去。
踏入乾清宫的大门后,魏忠贤脸上随之一变,换了一副表情,笑意盈盈地继续向前,一直来到书房内。
朱由检依然在批阅奏疏。
听到有脚步声传来,逐渐在耳边变得清晰。
朱由检随即放下笔,抬起头,正好看见魏忠贤进入书房门口。
魏忠贤微微躬身走上来,俯身行礼,语气恭敬地道:“微臣拜见皇上。”
话音刚落,魏忠贤看到了从后面跟进来的王承恩,眼角禁不住抽动了几下。
心道,这老小子走路怎么没声啊,吓老子一跳。
朱由检示意魏忠贤在椅子上坐下来,道:“厂公不必多礼,不知这么晚了,厂公过来所为何事?”
方才朱由检问过时间,这个时候已经快戌时三刻了。
按正常来看,皇帝这个时候都已经准备睡觉了。
魏忠贤没有说话,眼睛转向一边,直勾勾地看向王承恩。
王承恩笑了笑,脚跟像长在了地上一样,动也不动。
朱由检懂了,魏忠贤的谈话内容还不能有第三者在场。
搞这么神秘,有蹊跷啊。
“厂公有话不妨直言,王大伴跟朕多年,是个懂规矩的。”
但朱由检并不打算随魏忠贤的意,依然让王承恩留在了书房内。
自从朱由检上次听曹化淳说,王承恩也略有武艺之后。
朱由检就让王承恩一直贴身保护了。
魏忠贤看似一把年纪了,谁知道是不是也身怀绝技呢。
这种事就怕个万一,朱由检觉得还是小心谨慎为好。
朱由检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魏忠贤也只好直言了:
“启禀皇上,六宫多有空缺,臣命人在民间遍寻,得四位国色天香的女子,特意献给皇上充填后宫。”
哦,原来是准备用美人计了,朕是这种人吗?
朱由检义正言辞地道:“厂公一番好意,朕心领了,稍后把人送到东暖阁就好。”
没别的意思,朱由检就是想看看,在没有美颜和滤镜下,国色到底有多香。
听到肯定的回答,魏忠贤心里一喜,这方法果然有用。
只要愿意收就好,魏忠贤就怕朱由检油盐不进。
李朝钦说的果然没错,朱由检才十七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
少年人哪里有不喜欢拔剑的,皇帝自然也不例外。
魏忠贤认为找到了朱由检的罩门,心想着以后得网罗更多的美人送入宫中才行。
这件礼物皇帝喜欢,另一件就更不会拒绝了。
魏忠贤又说道:“禀皇上,为了庆贺皇上登基,臣命在各地的内官献上奇珍异宝,共有七大箱,折算纹银一百万两左右。”
折算纹银,一百万两。
听到这句话,朱由检感觉自己的呼吸在加粗。
一百万两是个什么概念。
万历四十八年全国加派的辽饷大约是在五百万两左右。
而一百万两,可以供养边军十几万人了。
魏忠贤等人这么容易就拿出来一百万两,那其中贪墨的有多少可想而知。
朱由检假装欢喜道:“厂公有心了,先帝称厂公为肱骨之臣果然没错啊。”
这些都是民脂民膏啊。
再想到刚才奏疏里看到的各地灾民,朱由检心里升起了无限的杀意。
听到朱由检的回话,魏忠贤心里更高兴了。
看来皇帝小儿也不过如此,稍微一些诱惑就沦陷了。
“那微臣马上安排人将这些财宝送入内帑。”魏忠贤决定趁热打铁,又问道。
朱由检摆摆手,道:“不劳厂公费心了,将这些东西搬到乾清宫正殿,后续的事情自然会有人来处理。”
“微臣遵命。”
魏忠贤觉得是朱由检抹不开脸面,不愿意让他来操持这件事,心里也没太在意交给谁处理。
“朕乏了,厂公没别的事就先退下吧。
这些事厂公做得很好,朕一定重重有赏。”
朱由检特意在“重重有赏”这里停顿了一下,加强了语气。
也不知道,菜市口处砍头的刀有多重。
想必分量应该不轻。
“谢皇上恩赐,微臣告退。”
魏忠贤满心欢喜地走出了乾清宫书房。
全程目睹了这一切的王承恩,内心逐渐变得不安。
朱由检刚才的态度跟之前截然不同,想必是被钱财和美色迷惑住了。
在王承恩看来,是这魏公公又即将获得重用的前兆。
想到刚才在乾清宫外,魏忠贤对自己一脸怒气的模样,王承恩懊悔不已。
早知道是这样的话,就应该对魏公公恭敬一点。
“王大伴?你想什么呢?”
朱由检喊了几声,看王承恩没有反应,伸手在他眼前晃了几下。
王承恩反应过来,急忙道:“皇上恕罪,微臣方才走神了,是要将魏厂公送来的东西搬到库房吗?”
朱由检白了王承恩一眼,道:“王大伴糊涂啊,这要是送进了库房,不就是坐实了朕受贿的证据吗?
朕为天子,岂能收此嗟来之财。天下都是朕的,拿朕的东西给朕行贿,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魏忠贤完蛋了。
王承恩瞬间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内心一阵庆幸,好在入宫以来一直没有跟魏忠贤扯上什么关系。
看来之前皇上和曹大人一直谋划的,就是这件事吧。
朱由检不知道王承恩心里的小九九,继续道:“将这些东西封存起来,命曹大伴过来,连人带物一起搜查。”
联想到下午在乾清宫墙角点香的宦官,朱由检觉得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
王承恩领命称是,匆匆往外出去。
……
半个时辰后,曹化淳走进了书房。
“禀皇上,这七箱大部分是之前先帝御赐给宫中内官的宝物,并不是像方才魏公公说的那样,由各地送进来的。”
曹化淳之所以这么笃定,是因为他发现这些宝物中,有两箱很眼熟,属于前大太监王安。
王安是曹化淳的贵人,正是因为王安的赏识,曹化淳才能一路提拔。
而且曹化淳诗文书画,无一不精,对各种宝物的鉴别也是一绝。
所以王安曾经让曹化淳整理过财库。
朱由检听到后,怒从心起,道:“真是混账,真是一群硕鼠啊,居然敢糊弄朕!”
这话曹化淳不敢接,因为王安也属于朱由检嘴里的硕鼠之一。
等朱由检缓了一下心情,曹化淳又说道:“皇上的顾虑果然正确,魏公公包藏祸心。
臣在这四位美人身上发现了一种叫‘迷魂香’的香丸,大小如同米粒,藏在腰带里,几乎难以发现。”
果然有问题。
朱由检冷静了些许,问道:“这‘迷魂香’又有何作用。”
曹化淳答道:“据说一旦接触了这‘迷魂香’,心神就会被其人所夺,神魂都会为之倾倒。”
朱由检感到一阵后怕,心道好在方才只是想看看,没有拔剑的念头。
这东西听起来跟某种白色粉末的后遗症非常相像。
要是方才没有命曹化淳搜查,但凡起了一丝色心,放松了警惕。
估计现在已经成为魏忠贤手中的提线木偶,任其宰割了。
再联想到之前的几任皇帝贪图美色,荒淫无度的行为,朱由检觉得魏忠贤这等太监实在是不可饶恕。
“哼,魏阉该死!”
“曹大伴,从今天开始,任何一切进入乾清宫的东西,你都要严格筛查,朕不希望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另外,曹大伴你要加快进度了。”
“一个月之内,朕要将这群人连根拔起,铲除殆尽!”
朱由检再也止不住心中的杀意。
三番五次地被算计,搁谁心里都忍不住,何况还是皇帝。
看着朱由检杀气腾腾的模样,曹化淳也是胆颤心惊。
“请皇上放心,微臣保证他们一个都走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