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缙躬身向凌剑施了一礼,“是,陛下!”
然后面向同僚,娓娓道来,“你们可知,本学士原本也像方学士所说的那样,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只想着有朝一日能金榜题名,有光宗耀祖的那一天。”
“虽本人年幼时在当地有神通之美誉,但咱从不懈怠,仍发奋读书。”
“于是在洪武十九年中得乡试,名列榜首(解元),又于次年殿试中得前三甲,被先皇封为庶吉士。”
“同年又被先皇封为翰林学士。”
“所以咱自认为得先皇器重,加之性情又有些孤傲,自以为天下士子莫过于此,于是目空一切。”
说着,他幽幽的叹了口气,继续苦涩的道;“天狂作风,人狂作死,这话对咱来说一点都不假。”
“于是,咱就仗着先皇对咱的信任,疯狂上书于朝廷,指责先皇杀害李善长之过错,又说兵部僚属玩忽职守等等。”
“先皇被咱整得不厌其烦,但又爱惜咱的才华,因此并没有杀咱,而是将咱贬为江西道监察御史。”
“但临行前先皇曾经对咱说过,你虽有才华,但你还缺乏涵养,不懂为官之道,为政之道!”
“你要到地方上好好历练历练,要懂得人情世故,要懂得民情疾苦!”
“只有这样,你才能静下心来,才能修身养性,否则你将成为众臣攻击的对象!”
“也只有这样,你才能成为咱大明的栋梁!”
说到这里,解缙悲怆的喊了一声,“先皇啊!”
“解缙今日终于明白了您的良苦用心,但您已驾鹤西去!”
“臣已听不到您的谆谆教诲,而您也看不见臣的蜕变了啊!”
说着,他突然朝着明孝陵的方向跪倒在地,重重的磕了几个头,涕泪横流。
群臣见他突然跪倒在地,不禁惶惶。
他们抬头看向凌剑,见他也是一脸懵逼的样子,顿时有手足无措之感。
还好,解缙在磕了几个头之后,又站了起来,群臣这才暗中松了一口气。
他们在心中暗暗的骂道;“解大绅啊解大绅(解缙,字大绅),你说就说嘛,在朝堂上瞎跪什么?”
“咱们要是不跪,陛下降罪下来咱们该怎么办?”
“咱们要是跟你一起下跪,朝堂上顿时乱哄哄的,陛下又会怎样看待咱们?”
群臣们的心思解缙不清楚,凌剑的心里也不清楚,但他从解缙的话里看出了一丝端倪。
那就是解缙和方孝孺的想法一样,将徐辉祖先前提出来的事,引申到土地兼并上来。
这样一来,事情可就麻烦了。
又是军户问题,又是军队的改造问题,又是土地兼并的问题,而这些,一个午朝怎能说得完啊?
看样子,得拖过几天甚至一个月也难谈拢此事。
一想到这里,他顿时有些无奈,但又有一丝期待。
反正事情迟早是要解决的,早一天解决,咱还早一天办理其它大事呢。
只见解缙用袖子擦了擦眼泪,然后对凌剑郑重的施了一礼,抱歉的道;“陛下!”
“臣刚才有些君前失仪,请陛下降罪!”
凌剑微微一笑,摆摆手道;“解爱卿乃性情中人,然又想起先皇的教诲,此事实属情有可原,何来降罪之说。”
他抬头望了望群臣,见有几名御史正想上前弹劾解缙,好解方才心中之气。
见陛下都说了无罪,他们怎敢上前甘冒大不韪,只得悻悻的缩回了原位。
解缙躬身拱手道;“臣多谢陛下隆恩!”
接着,他又面向同僚,继续着刚才那个话题。
“诸位同僚,本人在江西道任监察御史期间,遍走各地州府,阅尽了人间的冷暖和大明的繁华。”
“但更多的却是市井小民的凄惨和土豪劣绅的张狂!”
说着,他面容变得严肃起来,带着痛恨与悲愤的语气大声道;“就在本人有一次在暗访修水期间,见到了修水县衙与士绅相互勾结,欺压穷苦善良,老实巴交的百姓!”
大臣们见怪不怪,像这种事他们时有耳闻,或者他们家的亲属在地方上也仗着有自己这种关系,干过此类的事。
俗话说,民不举官不究。
那些贱民在求告无门的情况下,在官府与士绅的威胁下,此类事情往往也就不了了之。
除了民怨极大,官府如果处置不好,怕激起民变,才有可能让朝廷知晓。
又或者那些贱民逃过官府的围追堵截,拿着状纸,跑到应天府头举大诰,才引起皇上的震怒,得以申冤昭雪。
但这样的事情,一年又能遇上几回?
因此解缙的话并没有引起朝臣们多大的反响。
他们依然表情木然,好像这件事情与自己无关一般。
凌剑看着这一切,心中顿起怒意,是该要好好整治这批拿着国家俸禄,尸位素餐的官员了。
他强压住怒火,目光冷冷的看着这帮大臣们。
解缙也不管这些大臣们的反应如何,仍用含着痛恨的语气说着,“所以通过咱的一番调查,才发现此件事情其实就是为了几亩良田!”
“呵呵!”解缙悲愤的道;“有的人会说,不就是几亩良田而已吗?”
“何必要与官府和士绅对着干呢?”
解缙自嘲的笑笑,但笑声里含着愤懑与悲切。
“原来咱和各位同僚们抱着同样的心态,不就是几亩良田吗?”
“何必和那些人锱铢必究呢?”
“难道你等贱民能惹得过他们吗?”
“这不是自讨苦吃是什么?”
说道这里,他目光变得深邃起来,“自从先皇将咱贬为江西道的监察御史,又谆谆教导于咱!”
“于是咱静下心来,一心要好好历练历练,以报先皇知遇之恩!”
“所以咱在监察各地的同时,尤其关注民生的疾苦和他们对朝廷以及官府的信心!”
“但听到的令咱大失所望!”
“他们没有时间关注朝廷的信息,而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过着简单而又平静的生活!”
“他们不求什么富贵,只求风调雨顺,有个好收成,好解决温饱问题!”
“然而这种简单的要求对他们绝大多数人而言都是一种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