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不发威,真成病猫了。
韩世忠奋力一掷,那柄铁杆短矛呼啸着向前冲去,贯破铠甲,刺穿胸膛,直接把那个常胜军彪官冲坠马下且牢牢钉在地上。
力道之大,狙击之准,瞬间令敌我众军瞠目结舌……
常胜军刘舜仁部只来了两彪人马,南军却有两千五百名悍勇步卒严阵以待,兵力数倍于己。倘若硬着头皮催马突阵,只会损兵折将,那个被短矛钉在地上喷血而亡的彪官即是明证。
显而易见,当下最好的选择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贼寇,哪里走!”
常胜军老牌骑士从南军大阵前横扫而过,随即调转马头,正准备从哪里来回哪里去,然而就在这时,突然从西面侧翼横冲过来一乘飞骑。
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上驮着一个半截铁塔似的粗豪猛人,离老远就能听到他在喧嚣的战场上怒声疾吼。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皇城司禁卫指挥使呼延通。
这位奉旨钦使方才和麾下两百名禁卫亲从官在一起,四处拦截纵马奔逃的捉杀军各队骑士,连续斩杀了十数人才渐渐止住溃退之势。
这段时间常胜军一直在韩世忠的步兵军阵前纵横驰骋,耀武扬威,可把久未上阵厮杀的呼延通馋坏了,心痒得像是被猫舔了,很想和敌方那些老牌骑士在马背上一较高下。
适逢田师中跟在乱军后边丢盔弃甲地跑回来,呼延通趁机将收拢骑队和整肃军纪的任务,交给这位惊甫未定的捉杀军副统领,自己单枪匹马直奔常胜军里最嚣张最凶悍的那伙老牌骑士而去。
呼延通是天驷监马倌出身,胯下坐骑乃是当初在骐骥院时自己亲手调教的三河马,彼此之间的默契程度就不用多说了。
美中不足的是手里这杆露丝银缠铁枪,长约一丈二尺,重达二三十斤,昨晚参战之前刚从城门甲仗库里随手拿的,除了手感还不错之外,其它都看不太顺眼,比较担心用力过猛的话,会不会扎进肉里拔不出来。
有鉴于此,呼延通自西向东突入敌方队列时,直接拿重枪当棍棒使,纵骑疾驰之下左右横扫而出,又快又准又狠,所到之处应声落马者不绝如缕,人马合一,所向披靡,远远望去简直如入无人之境。
常胜军老牌骑士所恃者,不过是马快,弓硬,以及人人身经百战。
相较之下呼延通不只是马快,骑术更是精湛绝伦,最关键是一力降十会,重枪横扫之下不亚于千钧之力,谁能挡得住这只下山猛虎?
五座步兵军阵的两千五百名捉杀军将士,就这样瞪大眼睛地看着这只下山猛虎在面前呼啸而过之后,敌方骑士像被割的麦秸稻草一般纷纷从马上栽倒下去。
别说是他们,就连本军主将韩世忠不知不觉也看呆了,直到呼延通自西向东从敌方队列中突阵而出,他才如梦方醒,急忙命令全军将士放弃布阵,即时向常胜军发起总攻。
一时之间将士吼叫呐喊、战马短嘶悲鸣以及金戈撞击、铁器入肉等等声音混合交织在一起,就像是在荒郊野外上演了一场血肉横飞的大型音乐真人秀。
可惜这种令捉杀军全体将士无比亢奋的热血场面,持续还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戛然而止了一一原因很简单,步卒的两条腿怎么可能追上骑兵的四条腿呢,常胜军的数百骑士一见势不对头,立即打马如飞,仓惶北窜而逃!
“呼延指挥使不愧是陛下驾前的虎贲骁将啊!”
自然还是人多力量大,遍地狼藉的野外战场没用多久就打扫干净了。这次遭遇战收获颇丰,至少毙敌两百余人,其中仅呼延通以一己之力就打死打伤了二十几个常胜军老牌骑士,可谓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韩世忠自从浚州逃归之后,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扬眉吐气过,是以他说这话并非恭维呼延通,而是发自内心的由衷赞叹。
呼延通自西向东单骑突破敌方队列,虽然只持续了短短的半刻钟而已,却体力透支巨大,眼下只能坐在田梗上呼呼呼地喘着粗气,似乎连接句话的功夫都倒腾不出来了。
韩世忠注意到他的两侧腮帮子上划破了好几道口子,鲜血正顺着脖子往下流淌。此外上身衣甲的肘腋处破损严重,有一只六七寸长的箭簇直直地从后面嵌入进去。
“啊!你中箭了?”
“没有吧?”
“咦!你可不能受伤啊,韩某还要仰仗阁下大破常胜军呢!”
呼延通听他说得认真,扭头瞅了瞅,抬手就把那支黑不溜秋的箭簇拔了下来。
原来是虚惊一场,两人四目相对,旋即哈哈大笑。
“启禀军帅!”
两个臭味相投的大老爷们儿正惺惺惜惺惺,一个名叫苏格的亲兵校尉颠颠地跑过来报告:“田副统领已经将二十支骑旅整肃完毕,恭请钦使和军帅前去训示!”
韩世忠转过头问道:“战损情况如何?”
“原有一千四百骑,现有一千一百五十骑,战损两百五十骑……”
这不就是二百五么?
韩世忠黑唬着大脸继续问道:“二十八支骑队的押队和拥队都已经归队了吗?”
“回军帅,总计五十六人全部到位,田副统领已经命人将他们捆绑起来了,此刻正在等待钦使和军帅共同发落!”
“好!”
韩世忠陡然转过身来,一本正经地向呼延通请示:“敢问钦使,这些奔军之将如何处置?”
呼延通乃一介纠纠武夫,自己皇城司禁卫所那一亩三分地还管不好呢,哪里知道这么大的事情如何处置?当下慌忙摇头道:“贵军内部之事,韩统制切莫问我,临走之时陛下再三叮嘱,到了捉杀军只管临阵督师作战,一切军机事务皆由其主将自行决断即可。”
“嗯,如此也好。”
韩世忠点了点头,旋即转身面对亲兵校尉苏格,果断下达命令道:“立即押赴临时刑场,听候钦使监斩处决!”
“处……处决?”
五十六名骑兵队官全部杀头,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大手笔!苏格吓得舌头直打卷儿,话也讲不利索了,他都没等到主将重复命令,便一溜烟似地往骑旅临时驻扎的地方跑去……
所谓的临时刑场,其实就是荒野里一个干涸了的小水沟,这是方便砍完头之后,直接推到里面用土埋掉,省得再重新挖坑了。
田师中跑上跑下,忙得不亦乐乎,刚把临时刑场布置好,韩世忠和呼延通便大踏步地走了过来。
“启禀军帅,皇城司禁卫所的行刑刀斧手已经全部就位了,敢问何时可以开刀问斩?”
田师中十分殷勤地迎上前去,别看他衣甲不整,心情却还算不错一一杀了这些奔军之将,好歹可以给自己出口恶气嘛。
“你这该死的夯货!可还记得临行之前立下的军令状?”
韩世忠黑唬着大脸,就在两人打照面之际,突然抬起螳螂大长腿,狠狠地踹过去一个窝心脚!
田师中事先没有任何防备,当即噗通一声来了个大马趴,表情痛苦地挣扎了半天也没能爬起来,只好伏在地上有气无力地回答顶头上司的问话:
“属下罪无可恕,甘与队官同领军法……”
韩世忠冷哼一声,兀自大踏步向前走去。
不是他不想杀田师中,主要是这厮是皇帝亲擢之人,杀了他皇帝会很没面子。
除此之外,老韩已经把骑兵溃败的主要原因查问清楚了,别说这次领兵带队的是田师中,既便是换作他自己亲自出马,多半也是这种下场一一已经两次担当本军主将的泼韩五,太了解这些骑兵队官都是什么货色了,除了擅长跑路之外,别无所长!
“刀斧手,行刑准备!”
呼延通身为奉旨钦使,已经名正言顺地充当起临时监斩官,尽管他极不情愿一一毕竟这些将死之人当中颇有几个相熟之人,比如说骑旅第一队的那个大麻脸矮胖子队官,当年南讨方腊时他们二人还在一个锅里用大马勺舀过饭吃……
二十八名皇城司禁卫亲从官临时客串刀斧手,此刻已经把明晃晃的战刀架在那些押队队官的脖子上,只需呼延指挥使一声令下,面前这些人便会身首两处。
然而在临时刑场也就是小水沟的对岸,同样跪立着二十八个等死之人。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
他们是各队的拥队,刀斧手砍完押队的脑袋,就会跑过来砍他们的脑袋,只是主次先后不同而已。伸头缩头都是一刀,谁也躲不掉,除了闭上眼睛默默等待那一刻的到来,什么都不想做,当然也什么都做不了。
“时辰已到,开斩!”
呼延通浑厚的嗓音甫一落地,就听“咔嚓咔嚓咔嚓……”,几乎在同一时间,二十八颗血淋淋的头颅咕噜咕噜全都滚进了小水沟里。
刀斧手砍完人头似乎感觉不是很过瘾,又抬脚把尸身踹了进去。一切看上去都很完美,刽子手这才心满意足地拍拍手,准备转场进行下一轮屠杀。
这不就是杀鸡给猴看么?
可惜对面二十八名拥队队官已经被刺鼻的血腥味儿熏晕了,连眼睛都睁不开,自然也就没办法欣赏刀斧手的杰作了。
“刀斧手,行刑准备!”
二十八名禁卫亲从官迅速转到小水沟对岸之后,呼延通浑厚的嗓音再次在垂死之人的耳畔里响了起来。
然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有人高声断喝道:“刀下留人!”
这是谁啊,莫非要劫法场不成?
呼延通瞬时一惊,急忙回头看去,原来是捉杀军主将韩世忠,不由愣住了。
方才咬牙切齿要杀他们的是你,这会儿高喊刀下留人的也是你,老韩啊老韩,你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