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司禁卫所的大内侍卫属于营级编制,最高长官为指挥使,其下共分五都,每都百人左右,步卒以都头或军头为首,骑士的主兵官则是军使。
呼延通只带来两百名禁卫亲从官前来督战,其中真正能够披挂上阵的轻甲骑士很少,加上军使、副兵马使、十将、将虞候、承局和押官这些各级领兵带队之人,满打满算才五十余骑而已。
好在主要任务是在捉杀军后方督师作战,否则就这点兵力,都不够常胜军那些老牌骑士塞牙缝的。
相比较之下,韩世忠的骑兵队伍就阔绰多了。
北宋时期战马数量远超南宋,骑兵自然也就比南宋要多得多,南宋正规大军步卒和骑兵的比例,基本维持在十比一上下一一就比如精忠大英雄坐拥十万大军,却只有八千背嵬军精锐骁骑,连十比一都不到。
既便是以骑兵著称的侍卫马军司,最高也只到六比一,也就是说每军按五千兵力计算的话,只有七八百骑而已。
要知道,韩世忠的捉杀军目前足有一千四百余骑,相当于南宋侍卫马军司的两倍!不过,这些骑士并未集中在一起,而是以五十骑为一骑队,均匀分布在各营之中。
本军统制官一声令下,二十八支骑队很快便在封邱门以里集结待命。
“启禀军帅!”
田师中原本就长了一副红脸膛,这会儿好像刚烙好的滚烫烧饼,眼睛里不仅闪烁着精光,更有道道血丝,看得出来极度亢奋,只听他大声请缨道:“属下田师中甘领骑旅,突阵破敌!”
刚刚编组而成的这支骑旅,人数众多,又都是自恃有两把刷子的彪悍骑士,的确需要一位军级长官统率指挥。
韩世忠身为主将,不可能亲自带领他们冲锋陷阵。目前捉杀军的军级长官里除了统制,就只有一个副统领,显然田师中是不二人选。
说实话这个结果老韩内心是拒绝的,苦于没有更好的选择,只能在嘴上痛快痛快了:“田副统领,军中无戏言,倘若骑旅不能突阵破敌,本统制可要厉行军法,严惩不贷!”
“属下愿立军令状!”
田师中嘴上信誓旦旦,暗地里却在偷着乐,心说什么突阵破敌,完全是多此一举嘛!
眼下侍卫马步两军加起来足有上万人马,早就把常胜军打得满地找牙了,田某人主动请缨率领骑旅充当开路先锋,只是比步卒更方便抢夺胜利果实而已。
五更时分,东方晨曦微光乍现,昏黑暗淡的天空渐渐有了些许亮色,这个时候既便没有马灯和火把,也可以看清楚脚下的路了。
田师中率领先锋骑旅浩浩荡荡地开出城去。韩世忠只留下一千步卒分守陈桥门和封邱门,其余本军将士全部开赴北郊战场。
他们本来排列着长长的队伍跟在骑旅后面,田师中那厮立功心切,出城没多久便命令全旅人马快速向前推进,只用两三刻钟的功夫,就冲到了距离封邱门数里之外的元宝寺。
“禀告副统领,前方发现敌情!”
骑乘黑马的轻甲哨探,飞驰回来报信,说是西北方向两三里的地方,发现数以千计的全甲骑兵正在原地打转,不知道在焦急地等待什么。
“啊?”
田师中遽然一惊,赶紧下令全旅人马暂停向前推进,立即以元宝寺为中心集结待命。
“哪家人马?主将何人?”
田师中甚是纳闷儿,常胜军的人马不是已经被马步两司大军钳制住了吗,怎么还有这么多全甲骑兵在外面瞎溜达?
“下僚只知敌寇全军皆着乌盔墨甲,唯有在肩甲上缀饰着醒目的两根白色绦带而已。”
“常胜军!”
这三个字,几乎是田师中从牙缝里往外挤出来的。
几日前在浚州的时候,金军前锋就是穿着此类戎服,把他们吓得屁滚尿流,疯狂逃奔几百里一一对于田师中来说,这种耻辱感一辈子都难以洗刷干净。
“可有见到主将认旗?”
既然不可能是郭药师,那一定另有其人。
黑骑哨探迟疑了一下才道:“下僚识字不多,只认得旗上画一刘字。”
“刘?”
田师中轻哦了一声,怨军在更名常胜军之后,曾经公推了四大头领,其中一个叫刘舜仁的,位居第三把交椅,不知道是不是此人。
两人正并绺立于元宝寺后院墙外的一个大槐树下说话,忽听远处传来嘈杂的动静,隐隐还能听到战马在嘶鸣。
田师中心中一凛,糟糕,不会是敌方主动发起攻击了吧?
“传令兵,速速召集各队队官前来议战!”
“得令!”
背插五色号令旗的几名传令骑士,打马围着元宝寺转了一圈,没多久就把二十八支骑队的队官叫了过来。
“适才探马来报,敌骑很可能已经发现我师行踪,此刻正从西北方向赶过来!狭路相逢勇者胜,诸位听我号令:骑旅第一队立即横列直阵,随时与敌骑对冲,第二队顺位排列,作好接战准备……”
田师中正有条不紊地排兵布阵,突然有人冷哼一声插问道:“敢问副统领,众军皆为骑兵,因何强令第一队打头阵?”
田师中循声望过去,但见抗声而言者是个长着大麻脸的矮胖子,不晓得姓字名谁,只知道来自牙兵第一将,似乎曾经做过梁方平的亲卫马弁,应该与呼延通比较熟。
“哦,你待如何?”
田师中冷冷问道。
“老规矩,拈阉儿!”
啊?大战在即,你要老子陪你玩抓阉儿?
田师中感觉肺都快气炸了,脑子一热,抡圆了胳膊,照准那厮的大麻脸狠狠地搧了过去!
咦?
明明已经打在对方脸上,为何听到耳朵里的声音,不是清脆的“啪”,却是锐利的“嗖”?
嗖!嗖!嗖!
箭簇破空,一阵急促而又刺耳的声响过后,很快便传来铁蹄踏踏,金戈环佩撞击以及人喊马嘶的噪杂动静。
“敌寇已至,速速归队迎敌!”
到了这个时候,田师中已经来不及排兵布阵了,只能让各支骑队自己随机应变。
他催马跑到元宝寺的西北角,准备亲自带队与敌骑对冲。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可以清晰地看到正前方尘土飞扬,旗帜乱摆,黑压压的全甲骑兵正以箭矢一般的速度向前猛冲。
老实说,面对敌方这种排山倒海一样的强大攻势,别说二十八支骑队的骑士们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就是田师中自己心里也在打鼓。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在浚州时与金军前锋郭药师遭遇的那一幕,相信他们每个人至今仍记忆犹新!
“众军儿郎!”
眼看敌方越来越近,再不冲刺的话,战马就奔跑不起来了。田师中紧握手中丈二铁枪,猛地向前一戳,大吼道:“成败在此一举,跟我冲啊!”
话音未落,胯下战马已经如离弦之箭一般疾驰了出去。
跑出去十来丈之后,田师中忽然惊奇地发现,除了紧跟自己的一队亲随马弁,身后没有任何一支骑队跟上来,不光没有跟上来,居然还调转马头开始往回跑去!
这些军中袍泽弟兄,可是真惜命啊!田师中见此情景,感动得眼圈都快红了。
当下就自己这几十块料,冲上去也是白白送死。
田师中猛地一抖缰绳,硬是把马头拽了回来,就在这时,他猛然发现,原来元宝寺东北方向也有大批敌骑突袭而来!
令人遗憾的是,对方还没冲到近前,捉杀军的骑旅已经自乱阵脚了。位于元宝寺北面的几支骑队最先开始逃窜,可惜刚刚分头跑了没多远,就被敌马快骑追上了。
常胜军采取的突击策略,概括起来其实就四个字:分进合击。他们分别从西北和东北两个方向分进,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元宝寺予以合击。
等到第一波攻击结束后,再根据南军逃跑的方向继续分进合击,这样周而复始,直到把对方吃干抹净为止。
常胜军轻甲游骑的优势就在于马快,弓硬,再加上单骑作战的方式更有利于随机而动,是以仅用少量兵力便可以达到战术目的。
敌骑突袭而至,捉杀军二十八个骑队只在须臾之间便已溃不成军,有些骑士甚至连一箭都未放,就被对方的强弓劲弩射落马下。
更让人无语的是,还有不少骑士没有死在敌方手里,却在疯狂逃窜过程中被战友冲撞马下,然后又被乱蹄践踏而殁!
这种混乱不堪的惊惧状况,直到在原路返回的过程中,与本军主将和奉旨督战的钦使相遇后才戛然而止。
韩世忠和呼延通二人眼见情势甚危,简单一碰头,立即分头开始行动。
呼延通负责指挥两百名皇城司亲从官,迎面拦截疯狂奔逃的各队骑士,胆敢不勒马止溃者即斩以殉。
韩世忠则将麾下两千五百名步卒,编组成一字排开的五座军阵,每阵五百人,四面环形而立,刀盾手居前,弓弩手次之,长枪手殿后,严阵以待,伺机而动,随时准备应对敌骑冲突。
捉杀军的步兵军阵刚刚排列而成,常胜军的两彪全甲骁骑便山呼海啸一般蜂涌而至了。
两军在相距还有百十步时即开始互相对射,箭矢如密密麻麻的飞蝗,叮叮咣咣乱作一团,有人中箭仆地,也有人被矢落马,哀嚎之声不绝于耳。
随着敌方冲击距离越来越近,步军方阵排在最前列的刀盾手,纷纷挥舞起麻札战刀,瞪着血红的大眼睛,随时准备又快又好地斩削敌骑的马腿。
万事皆俱,只欠东风,然而对方却在即将冲到大阵近前的那一刻,突然调转马头,分别向阵前左右两侧横扫而过!
“不好,贼寇要逃!”
韩世忠见对方虚晃一枪,企图陷阵却又不入阵,心下大急,立即从随行亲兵那里,劈手夺过一支利刃短矛,照准敌方正在指挥突阵的一名彪官,狠狠地投掷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