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你疯了吗?”十七八的大姑娘五官端正,但长期的营养不良让面容有些凹陷,浑身都显得瘦弱发黄。此时他正指着王老头鼻子骂,听起来有些声嘶力竭:“你想吃烧鸡为什么不跟我说,女儿大不了再多找份工总能让你吃上,何苦要去偷?娘亲死得早,若连你也给官差逮了去,我可怎么活呀!”说着说着眼眶红了,竟落下泪来。
王老头满头大汗嘴里拌蒜,没有半点城门口巧舌如簧的模样,见闺女落泪更是急的说不出囫囵话来,只好把求救的眼神投向许平。
许平看了一眼便知误会,连忙帮他解围:“姑娘,这烧鸡是我的。”
家中冷不丁走出个俊俏公子吓了姑娘一跳,再见他身后铁塔般汉子更是差点魂飞魄散。
“公子爷,他是鬼迷了心窍才偷您的烧鸡,我赔您两只行吗?求您高抬贵手,我爹身子骨一向不好,挨了打会出人命的……”说着径自拉着王老头跪下磕了个头。
这下许平都有些慌了,赶紧让王老头把姑娘扶起来:“姑娘快起来,怪我没说清楚,这烧鸡是我送给你爹的。”
等王老头捋好了口舌解释清楚,倒把姑娘闹了个大红脸。
一场误会下来,天都黑了。许平让李义去街上买了些店家卖剩的包子馅饼,四人凑合着吃饭,渐渐熟络起来。
老头叫王七,姑娘叫巧娘。
许平顺手一摸,竟发现他家连桌子腿都一尘不染,实在忍不住问道:“恕我问的失礼,二位都是勤劳能干之人,生活怎会如此窘迫?”
王七苦笑:“公子爷谬赞了,我们父女身无长物,不过就是手脚勤快些罢了。”
巧娘到底年轻,恨恨说道:“整日这个衙门收完那个衙门收,哪天不来收税,第二天便上门要征调服役。爹爹体弱,不想去就要交钱。京营的小军还隔三差五还来打一趟秋风……”
“巧娘!”王七低声喝止,不让她再说。
许家税役皆有李忠操办,他自然一概不知,此时竟莫名有些惭愧。
心中不禁升起疑问,南京也有皇城,难道连皇城脚下都是如此吗?
往后几日,父女俩伺候得尽心尽力,许平除了房钱也常主动给他们加菜,宾主尽欢。
一晃到了八月初八,大比入院日。
江南贡院早早清了场,不仅巡检司的人四处巡视,连军营都派了部队驻扎,决不许出一丝一毫的纰漏。
许平验明身份后站在贡院牌匾下,先深深吸了口气。
乡试的绝对难度跟他所经历过的考公考研甚至高考都不可同日而语,毕竟内容出不了四书五经,格式又是框定的八股。
但相对难度则远远超过现代的一切考试。就拿应天府来说,乡试三年一开科,只取寥寥一百三十五人,而应试的各类生员则有三四千之巨,这还是提前通过考核筛掉了大部分人的结果。
千军万马挤独木桥?非也,是挤擀面棍,而且三年才能挤一次!
重要性更是天上地下,一旦中举那是实实在在地跨越阶级。
秀才多有“措大”,举人皆是“老爷”。
等许平带着食水物资进了贡院,看着只有三尺宽四尺深的号房,不禁生出感慨。
四尺“牢笼”,臭气熏天,却是孕育大明栋梁之所。
许平撩袍入内,正襟危坐,心如平湖。
两年多的努力只在这九天,看看是不是如李忠所说,自己真的有气运在身!
三场考完已是八月十六,在狭小的号房里过了九天六夜,许平人都憔悴了三分。
出贡院后他婉拒了同乡学子们同游秦淮的邀请,和早早在外面等着他的李义一同回了王七家。
乡试已毕,明日便要回乡了。
王七万分不舍,却也没有理由强留人家,便早早开始准备送行晚宴,很是花了些钱。
可三人等到日落西山都不见巧娘回来,渐渐有些担心。
“我去马大户家看看。”王七坐不住了。
巧娘做事认真肯卖力气,马大户家人口多,下人们忙不过来时便雇她。巧娘上午去外郭的田地里忙活,下午去马大户家浣衣。晌午去,傍晚回,今日之前从无例外。
许平也跟着起身:“我们同你一起去。”
三人到了马大户家,门房说巧娘早就走了,再问其他一概不知。
王七的腿有些发软:“公子爷……”
“莫慌,咱们再顺着路走一遍。”
马大户家离着不远,三人很快就走回,依旧一无所获。
“先报地方吧。”许平紧皱眉头,知道巧娘肯定出事了。
“好。”王七踉跄出门,没走两步就绊了个跟头。
许平向李义使了个眼色,李义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架着王七先去找里长。
许平独自又走了趟去马大户家的路,两家中间相隔没几里地,但除了两头住着居民,中间多荒无人烟,不远处只有军营。
军营?许平愣了一下,暗暗咬牙,希望不会是自己所想的那样。
李义追过来的时候,远远见许平趴在道边,瞬间大惊失色闪电般飞掠过去,一声大喝脱口而出:“少爷!”
许平只觉耳边“嗡”的一声仿佛响过一声炸雷,感觉有那么几秒钟什么都听不见了。
缓了一会儿他才站起来,满脸的不满:“咋呼什么?差点给你吓死!”
李义气血翻涌满脸通红:“我还以为少爷……”
许平翻了翻白眼:“以为我给人害了?”
李义点了点头,又赶紧摇了摇头。
许平双手各伸一根手指进耳朵使劲转了转:“认识二十几年,少爷我今天才知道你嗓门这么大,平时不说话是蓄力呢是吧?”
许平没事,李义便放下心来任他嘲讽,又成了个锯嘴葫芦。
紧接着,就见王七上气不接下气地小跑过来,喘个不停。
李义心系少主自然健步如飞,哪里是他这个病弱之躯跟得上的。
许平等不及他喘匀,径问李义:“里长怎么说?”
李义眼睑低垂:“里长说他会组织丁壮连夜在附近搜索。”
许平瞟他一眼:“有什么问题?”
李义看了看一旁王七,王七恨声说道:“只是敷衍罢了!他开口就要五两银钱的劳务给丁壮分发,可把我剐了也卖不出五两!”
“还不是嫌我平日里钱粮纳的少了,年节还不给他家送礼!”
王七又担心又委屈,整个人抖个不停。
许平拍了拍王七瘦骨嶙峋的肩膀。
月光斜斜洒在这个实际只有三十五岁,比许平大不了多少的“小老头”身上,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看起来也不比许平与李义的矮上半分。
许平掸去身上的尘土,眼神渐渐犀利:“王七,我知道巧娘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