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正德丁卯年四月初八,陆羽等一行人前往贵州赴考,途径扎佐司,水东司。一路上倒是安全无事,多亏了柳知县派了不少健仆,其中武艺者也是有好手的。
今年的院试某种意义上是贵州的首次院试,因为之前都是由云南提学官兼任,今年则是朝廷派遣沈庠为贵州学政。
提学官任期为三年,这三年中,提学官会举行两次考试,也就是说,院试是三年两考。
这两次考试则称为岁考和科考,在岁考和科考考校生员前,提学官都会在各府对通过府试的童生就行考试,即所谓的院试。
贵阳不愧是贵州的省会之府,道路也不像修文那般的土路。
一路上许是多雨的天气,缠绵不绝,差点延误了日子。
往年是学政于驻在地考试就近各府应试童生,其余各府则依次分期亲临考场主持,由于贵州八府四军民府,临近自然是贵阳府首先开始的。
因此陆羽等一行人需前往贵州参加丁卯年的院试,也是童生的最后一道门槛,过了院试也就是生员,俗话里就是说成为秀才了。
但秀才也仅仅只是开始,明朝科举制度大抵可以分为四层,童生试、乡试、会试和殿试。
而提学官举行的科考则是三年两次,之前也是提过的。其实简而言之,岁考和科考是和童生无关的,童生只需要过了院试才是最为重要的。
却说一路无话,闲言少叙。
等快到了贵阳府时候,却出了一起麻烦事。原来是在进贵阳府的关隘之际,被拦截了下来。
贵阳四月的春分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暖和,夹杂了绵绵不断的细雨,一份行人的车队,被拦了半道。
车里头猛地像是被撞击一了一下子般,“砰”的一声停在半道上头。
“什么情况?”
靠着后枕肩打盹的丑俊顿时惊了醒,伸出头向外头张望着。
同行几人亦是被搅和,陆羽放下手中的八股选集,其中竟然有一大半是解缙所作八股,但也却是值得入选,不然也不会与徐渭、杨慎一起被称为明朝三大才子。
只听的拉车的骡子和后方的驴子像是不情愿停下来淋雨,咕咕的叫了几声。赶车的老仆“啪”的一鞭子下去,顿时就老实多了,低着头不再发声。
“都下来,例行检查。”
“差爷,这里头都是读书人,关碟都在小厮这里。”
柳勇家的老仆身披蓑衣,雨点却流进去不少,里头也是湿的,却挂着笑意和恭维,对着面前的一伙巡检小吏,面前便是高厚的隘墙。
“按规矩来,都下车。”
领头的小吏却不软话,依旧催促着几人。
车厢里头的几人听了这句话,丑俊倒不乐意了。只听得他哼了声道。
“上回来贵阳,也不见得要下车,今天怎么地还是例外?”
外面听见里头的不满,只是回了几句。
“公子,我等按规矩,速速下车,别耽误后头的入隘,晚点城门便关了。”
一路上十几人,但带的蓑衣雨具却不足,势必会有人染雨,几个童仆小厮便脱了身上的蓑衣,拿给正欲下车的陆羽等人。
丑俊一下车就是大发雷霆道。
“快检查,我看你能查出来什么,到时候我好好看看。”
丑俊如此失态也是有原因的,一路上来,由于柳知县加派了人手,小毛贼自然不敢上来碰硬钉子。
但天不遂人愿,丑杰半路上发烧不退,只得停在水东司调养身体,恐怕是要错过此次的院试。
丑俊心中愧疚,自觉是那日非要拉着丑杰去酒坊一夜,丑俊嗜酒如命,却要拉着弟弟遭罪,也不知道他脑子里头怎么想的。
陆羽后头也问了一俩句,谁知道酬金如此回答。
“大丈夫就是要会喝酒,否则何以成人?”
对此陆羽只能是无可奈何。
一行人冷冷地站在城门旁的砌脚旁,顺带着也能遮挡些风雨。
“真麻烦。”
丑俊面无表情地说了句,一旁的柳勇默不作声,郭瑶大哥也染了寒气,擤了下鼻子没有理会丑俊。
大家伙的心情似乎都受到影响,闷闷不乐的表情都挂着了脸上。
陆羽心中却不觉得,许是第一次感受如此的路途,一路上虽下着缠绵细雨,坐着颠簸不堪的驴车,但也别有一番滋味。
于是对着还在一旁发牢骚的丑俊道:“待会儿先歇会儿,再过七天便要院试了,别因此影响了心情。”
陆羽知道丑俊性子如何,想劝解首先是要让丑俊里你冷静下来,否则一切都是白搭。
丑俊还是比较听听了陆羽大哥的言语,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言语,但依旧冷眼盯着几枚小吏。
小吏心中也不好受,最不想得罪的就是读书人,俗话说读书人是最记仇的。但奈何军令如山,还是要按规矩检查。
几番搜查结束,登记入库,仔细检查了门劵(身份证),符节路引之类必要文书,闹闹腾腾的一番操作下来,才放了入隘。
如此一折腾,但已经酉时末,天色已经黑了,原本柳知县是提前寄了信,通知贵阳府的旁兄前来接引招待一行人的,但许是时间出了差错,迟迟没有碰上头,只好先寻了间客栈稍作歇息。
客栈并不豪华,但却实在宽敞,许是来此的士子频繁,不少占地的装饰都卸了下来,一进门除了几栏柜台,便能瞧见里头满满当当的隔间板房。
店名倒是取得有意思,名曰“高升店”。门口挂着一对摇摇晃晃的灯笼似乎随时都会掉下来,上头还印着“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
“各位公子住店,总共是四位是吗?”
外头的三五个仆僮拧着衣裳上的雨水,陆羽几人亦是没干净多少,神态疲惫柳家老仆却精神抖擞地和客栈的掌柜交谈着。
“老柳头,你还活着啊。”
语不惊人死不休,老掌柜一开口就把陆羽等人吓了一跳,这两人莫不是有什么过节。
“你这老东西都还活着,我为何不能。”
柳勇倒是知道,自家的老仆柳方和这家客栈的掌柜年轻时候便是认识,更是同乡结伴而来贵州讨生活的,尔来二十又一年。
两人老头加起来都快是期颐之年,此刻彼此却笑得和孩童一般,许是恍惚间想起年少的模样,时光荏苒不再复。
柳方回过神赶紧说道:“有没有暖和些的屋子?”
虽然俩老头上次见面还是三年之前,但此时也不是叙旧的时刻。
“有的,但只有两间。”
柳方恭身看了看柳勇,还未开口,只听得柳勇道。
“两间暖房给丑俊和郭大哥吧,陆羽哥和我不打紧的。”
方才听到了只有两间暖房,陆羽和柳勇也是商量过的,因此柳勇如是说。
“这不大好。”
丑俊连忙推辞,自知此趟行程多亏了柳勇,占了大便宜,否则也不能如此快的到达。
“别啰嗦,快去,别像丑杰一样”
陆羽故意凶了句。
一向态度温和的陆羽哥竟然如此说,片刻间丑俊也明白俩人的心意,顿了下,随即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老仆柳方做事尽心尽力,连店簿都一一记得清楚,陆羽走过去一瞧才知道,原来店簿就是登记客人的籍贯,年龄,姓氏之类的资料。
没想到柳方记得如此清楚,连立陆羽自己的年龄,生辰都填了上去,许是柳勇告知的。
一行人身心疲惫,也没有继续在大厅里头客套,随着客栈里头的小厮一一进了所谓的上房,也就是豪华间。
其余随从仆僮只能睡底间的大通铺,自然是没有单间提供的,和其他士子的仆僮挤一挤,一夜就对付过去。
没什么不公,身份如此罢了。
随着夜幕降临,外头的雨水哗哗啦啦地滴落在石板路上,得亏贵阳府的排水系统还算通畅,不然说不准要淹满屋院。
大厅里头一张客桌上,摆着一壶茶水,两盏小杯,两个老叟,笑着言语着。
“老柳,这回又是小公子,怕不是和他大哥一样,草包一个?”
老柳对面肆意评论的老者却只是淡淡喝了口茶水说道,与其说是肆意,更不如说是不屑。
“老石啊,你怎么还记仇呢,都过去三年了,柳大公子当年不懂事罢了,你一大把年纪还记得呢。”
原来当年柳知县的大儿子亦是由柳方陪同而来的,却不是参加院试,柳知县的大儿子学武不成,学文更是不成,当年只是来贵阳府长长见识罢了。
但柳大公子当年却故意羞辱石老头,虽然过去了三年,石老头虽然在这家客栈也是混的人有模有样,也是个掌柜,但心中却却念恨不忘着。
“哼,懒得和你说,对了,老柳,那个陆羽的小子怎么看起来怪怪的?”
打陆羽一进来,石掌柜就觉得陆羽举止怪异,和平日里见到的士子不大一样,竟然对着自己点头问好,太奇怪了。
陆羽本是出于礼貌,但却忽略了这完全是没有必要的礼节,即是需要打礼貌,也不是自己做的,而是老柳就行了。
听到石掌柜的话,柳方笑了,其实在他心里起初也是这样的感觉,久而久之就习惯了。
陆公子不同常人,待人接物总是一样的,似乎没有什么贵贱之分的歧视。这甚至是一向优待仆人的柳勇都难以望其项背。
“陆羽公子一向如此,非一般人能及的。”
石掌柜点了点头,并没有多做评价。两位老叟回顾半生,虽没有酒水,但依旧聊了火热,连窗外的雨水吹来到客桌上,都没有察觉。
…
…
翌日辰时初刻,陆羽才昏昏沉沉地醒过来,平日里都是卯时三刻左右醒来的,昨夜身体实在疲惫,一觉竟然睡了个香。
洗漱打扮完毕,陆羽便下了楼,没想到丑俊却早早下了来,一楼的大厅里头满满当当,聚集着不少青衫士子,坐落的满满当当的。
窗外今日却是个好天气,艳阳高照着,昨夜的雨水像是一场梦一样,睡一觉就过去了。
“陆羽哥,快快下来,这位小兄弟可是仰慕你许久了。”
陆羽依着木栏杆下来,只见一位面容清秀,修长身材的士子朝着自己作揖招呼。
“小弟欧阳选,久闻陆公子大名。”
可惜陆羽不知道这欧阳选就是后来正德九年的进士,可谓是年少有为。
陆羽点了点头,算是回礼,三人于是坐了下来,陆羽其实本想下来吃些早点。
奈何被拉了过来谈论,但陆羽此刻哪有什么谈论制艺的心情,只是附和地说上两句。
“陆公子的那篇关于有朋的制艺可谓是一针见血,辞藻实在是绝妙适合。”
原来这欧阳选在沈丘门下曾经求过学,只不过没有被沈丘收徒,只是口头教授几言,但欧阳选却依旧以师生礼对待沈丘。
这也难怪欧阳选知晓陆羽,沈丘先生估摸回去后也少不了和学生说上几句。
“欧阳兄谬赞了,只不过是随心而为罢了。”
陆羽随口敷衍着,心里却是感慨,好饿了。但却不能直接说出来,毕竟还是要维持在小弟丑俊面前的威严和镇定。
随即三人就坐在靠窗的小桌上,让小厮上了壶茶水,几人点评着手中的几份制艺,均是欧阳选所作的。
令陆羽没想到的是,欧阳选竟然已经是弱冠之年,但看起来却只有十五六的模样,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陆羽大致看了几篇制艺,心中佩服不已,倒不是说此人的制艺多么精彩绝伦,但所有的字样都是馆阁体,工工整整地像是后世的印刷体一般。
陆羽本觉得自己的馆阁体已经是熟稔有余,但对弈一眼,不仅汗颜,果然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好字。”
陆羽不仅赞叹一句,笑了笑,忽然被窗外一抹身影吸引。
只见一抹紫薇襦裙的女子缓缓地从不远处的马车上去,转眼间就没有影子儿。
“好熟悉的背影。”
陆羽呐呐自语。
一旁的丑俊则正在和欧阳选激烈的讨论着一篇制艺中的歧义,惹得旁桌的几个士子也围了过来,加入了讨论,一时间,热闹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