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会试
长林卫乃是锦衣卫众多前身之一,当下在朱元璋亲军中负责收集情报,监听百官,办事向来稳当靠谱,且从不出错,深得朱元璋信任。
这位白头的朱爷自然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天子,洪武皇帝朱元璋。
黑脸汉子名叫朱玄,长林卫都指挥使,这俩年间不断来往折回湖北南京,只为查清皇太子朱标踪迹。
与朱标有七分相似的顾寒,便是他在街面上寻到报于朱元璋。
“顾郎君是湖北过宜昌,一路逃难过来。”
“已查验过一路上几百县衙官家,顾寒不在人口户簿上,故此身份籍贯一干信息都查不出。”
朱元璋点点头,脸色沉重。
大明户籍森严,上到百官,下至百姓,不论男女出生便一概记录在册,若有一人遗漏,当地县府官员皆二十棍责罚,若遗漏三人以上,可直接处死。
这般森严的户籍制度,遗漏的可能性太小。如此不在户籍记录当中,那便是有俩种可能,顾寒是北边异族,非大明百姓自然没有大明籍贯。
或者,他出生皇族,自有礼部为其制籍,各县府自然查阅不到。
“咱知道了,籍贯此事再去核实一遍,莫要漏了些偏远村落。沿途路上给咱一家一户问,一县一乡的查。”
朱元璋心头乱如缠麻,千头万绪绕住脑海一时半会解不开去。
如今查出顾寒来自湖北,恰是太子朱标消失的地方,无籍无贯,且长相与朱标长相有七分相似。
太蹊跷……
朱元璋一时间心绪不平,难以言说。
“顾寒,你是咱儿吗?”
天空中淅沥沥下起小雨来,轻飘飘化在这位皇帝不太坚韧的面庞上。
“还有一件事,皇爷。”
男人目光闪烁,神情犹豫。
“近日从湖北各处驿站求证都得了同一消息,太子殿下当日改道之前,曾得了诸王信件。”
“此事……小人不敢妄猜疑。”
朱元璋怔在原地好一会,“得了诸王信件才改道?”
“当日诸王里有谁给标儿去过信。”
“秦,晋,燕,齐,周,楚,六王皆去书一封。”
“看过了否?信件是何内容?”
朱元璋眉头微蹙,干裂的嘴唇渗出半点血丝,皇帝心里竟有几分紧张。
“未曾有人看过。”
“按礼部制,太子远行诸王兄弟每月皆要去书问候,算作家书不查阅。”
雨势渐起,朱元璋半身湿透,一张脸阴沉的如同当下天气。
“召车马,回宫。”
“令秦,晋,燕,齐,周,楚六王即刻去奉天殿见咱。”
……
应天府外,农家小院
朱爷走后连着七天,顾寒硬是没睡上一晚好觉,熬大夜着手准备应试。
会试不是小事,何况皇上钦点。
答得太好不行,答得不好也不行,有隐晦字眼不行,顾寒几乎扣在策论每一个字眼上。
光,则,圣三字更是被顾寒全篇剔除。
尤记得大明有个杭州教授徐一夔,此人最擅溜须拍马,凭借一手舔功出神入化。
只几年功夫硬是从普通士子舔成了杭州教授。若是此人到后世,凭借这舔功必能在牛郎行业占得一席之地。
可偏偏此人舔到皇帝朱元璋的时候,没下足功夫,说出十二字要命舔狗语录。“光天之下,天生圣人,为世作则。”
这话可能换到任何一个其他皇帝身上都受用,偏偏碰上朱元璋这么个主。
光,老朱最烦人家说他是光头,则通贼,老朱年轻时候常被人戏称朱贼,圣通僧,当过和尚这事让老朱自卑了几十年,临死还觉得文人学士就是因为这个看不起他……
一句话戳中朱元璋三次痛点,据说此人是被活活剥皮削骨死的。
所以啊,当舔狗确实是没有好下场的……
有前车之鉴,顾寒策论只说国事不舔皇帝,普普通通篇幅里却稍有亮点,典型的中庸稍上之作。
如此到时应试,既不显无能,又不显出类拔萃。
如此应该能哄弄过多疑的洪武皇帝。
带着一番憧憬沉沉睡去,顾寒第二天一大早便起来简单收拾,天不亮出发去往会试考场。
应天府城北南京夫子庙。
夫子庙既是会试考场,也是读书人心中圣地,外地考生赶考比来拜会,常饮酒作赋。
只是近日听闻不少官宦为寻刺激,常与乐女常相约夫子石像之后,谈论乐理。
过往路人总能听到读书声与其他声响交融,两者竟还异常和谐。
只是近日夫子庙要准备会试封了山门,这等奇闻奇事便又去了隔壁金光寺。
顾寒倒是觉得,这事情和会试没关系。大抵是相约夫子庙的男女发现这等事求夫子没用,这才转移了阵地。
一路过了十几条街面,顾寒倒是遇上不少熟人。
都是以前主顾,顾寒多少替他们写过东西,几人看到顾寒都差不多表情。
脸色一苦,硬挤出来一点笑容。
“顾兄?”
“你也参加会试?”
“早知如此,我等不如等个四年再考,遇上顾兄这等妖孽,岂不是让我们没了活路?”
顾寒都是干笑应付,没功夫理睬几人恭维。
当下距离夫子庙还有几百米,两街已然清场,手持刀兵的府兵立于两街之旁。
顾寒还在角落瞅见了几个身着铜黄铠甲的,瞅模样像是宫里的金吾卫。
如此这般,顾寒心里更加笃定。
皇帝朱元璋必须要到场的,不然区区会试,哪能劳烦宫中禁军。
虽说在心里做了七天的心理建设,可一想到洪武皇帝在史书上留下的血色印记,顾寒还是难免心里发慌。
毕竟,那位杀人都是已万为单位计数的啊……
在夫子庙门口,特意设置了两排卫士检查,防止有人携带书纸抄本,或是冒名顶替的。
不过大明没有人脸识别,替考这事屡见不鲜,除非遇见熟人,要不然很难发觉。
顾寒就眼睁睁看着一位同行顶着别人鱼牌进去了,似乎是替洪都侯蓝玉的义子。
以前蓝家也多番找过顾寒,都被其一一拒绝,毕竟几年后,蓝玉案牵扯三万余人尽数处死。
谁知和蓝玉扯上关系,到时会不会莫名其妙掉了脑袋。
被俩个卫士乱摸一统,随便盯了一眼身份鱼牌之后,顾寒就被放进。
敷衍程度让人啧舌,怪不得温庭筠这厮专干替考这事能挣下万贯家财,现如今枪替行业发展如此鼎盛,乃至后世舞弊如此猖獗,这厮功不可没。
“李公子,这边请。”
顾寒进殿门之后被专人领着去自己坐位,看官服男人像是翰林院编修,和朱爷一个品阶。
“官爷,今儿这试场布置的怎如此严谨?就连夫子石像看着都打扫过了,不会是有大人要来吧。”
顾寒小声打探,这人虽品阶不高,但也算考场公务,定然知道些许内幕。
心想着问出些消息,好歹能让心里有个底,不至于一颗心一直悬着。
“郎君慧眼。”
男人浅笑一下,跟顾寒说话头却不回,只是依旧直勾勾看路。
“今儿您要是答得好,真真儿是有大机缘的。”
听了男人回答,顾寒心沉如石。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朱元璋要来,要不然除了他还有谁能让士子考生有大机缘?
确定结果的顾寒反而不紧张了,长抒一口气竟然觉得心底轻松。
就好比死刑犯正等待判刑时忐忑心悸,难受恐慌,听到秋后问斩的判决反而如释重负。
也就是后世俗称的摆烂,反正已经这样了,大不了死,没死还赚了……
“我坐这?”
到了位置顾寒才心头一懵,别人都在大典之内,偏轮到他时就在大殿之外。
而且,连个考试号房都没有,只一张木桌一把长椅,上面摆置了纸墨笔砚。
号房,也就是后世理解的单间,地方虽小五脏俱全,能书写,能睡卧,甚至拉撒也在号房。
环顾四周之后心头更是绝望,好像有且只有顾寒一个人坐在殿外。
这倒好,原本混迹在诸位考生之中,顾寒还不是那么特别把眼,现在孤零零坐在殿外,朱元璋来不是一眼就瞥见了?
“郎君见谅,会试之名额早在三月之前就已经安排。”
“各考试号房也是户部拨钱,提早制作,郎君这名字七日前才加上。”
“实在是来不及再做那考试号房,殿里狭小也腾不出位置,只能请郎君委屈了。”
顾寒摇头苦笑,谢过这官人之后也只能认命。
既来之,则安之。
安不了,硬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