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司门东南角是一片开拓地,令天下闻风丧胆的诏狱便坐落于此。狱卒将宋旸押入牢中落了锁,韩山寺望着囚牢中委顿在地的宋旸若有所思,黄炳昌从旁道:“大人,那几个袭击宋旸的贼人招了。”
昏暗的刑室中没有窗户,四个角落各点一枚红烛,潮湿的空气中散发着浓烈的血腥气。那四个先前袭击过宋旸的汉子被狱卒按压在地,赤裸的上身斑斑血迹,低伏着头止不住地颤抖,韩山寺坐在案后目光阴冷地看着四人,姚子君走到其中一人面前:“你叫什么?”
那人用颤抖的嗓音回复道:“黄三儿。”
“做什么的?”
“跟着范老大做事的。”
韩山寺皱皱眉头:“哪个范老大?”
黄炳昌站在黄三的身后,抬头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补充道:“回禀大人,范老大乃是盘踞于双塔寺的一伙地痞,平日里欺行霸市,以收取商贩的孝敬钱为生。”
韩山寺点点头,又道:“为什么要杀宋旸?”
黄三儿瞪大了眼睛,茫然道:“什么...什么要杀宋旸?”
韩山寺心中一沉,与柳菲菲对视一眼,再问道:“那宋旸不是你杀的?”
黄三儿将头摇得像拨浪鼓:“昨儿个范老大说有人悬赏这宋旸,若是谁能抓到此人便有五十两的赏银。小的只是跟着范老大收收孝敬钱,打一架的本事是有的,若说起杀人便是借我个胆子也不敢呐。”韩山寺身后的梁沐童一直半阖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脸上尽是无聊之色。听到此节不觉睁开了眼,转身便向门口走去:“炳昌、显文,跟我会会这范老大。”
对于宋旸的审讯则显得客气许多,双方隔着栅栏对视着,韩山寺道:“你是如何杀害妻儿的?”
宋旸用审视的目光盯着韩山寺:“若我说我没有杀害我的妻儿,你会相信吗?”
韩山寺一愣:“我只看证据。”
宋旸眼底带着悲伤,这两日的经历对他而言却像一场漫长的噩梦:“那夜一伙歹人翻墙而入摸到我家中,杀害了我的妻儿。那时我恰好如厕才侥幸躲过。那伙人来得快去得快,待我反应过来早已逃得无影无踪了。若说证据,我是没有的。”
韩山寺不动声色地听着,内心却有些失望:“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杀你吗?”宋旸的瞳仁猛地收缩,搁在膝盖上的双手下意识地收紧,半晌后他摇摇头:“我不知道。”
韩山寺道:“不要有什么顾虑,锦衣卫正纪纲明刑典,若是你真的冤枉我们自然还你公道。”
宋旸轻蔑地撇撇嘴:“我不需要你们。”
“嗯?”韩山寺感受到了对方的敌意。
“西边战事频仍不见尔等卫国,东边倭寇横行不见尔等剿匪,却对直言上谏的恭臣打击迫害,”他的脑海中闪现出在朝堂之上无数次被锦衣卫强行除下官袍露出屁股于众目睽睽之下施以庭杖的场景,愤怒、屈辱交织在一起令他的面部有些扭曲:“却对天下贪官污吏视而不见,你们的指挥使陆炳更是与严世藩交情甚笃,若是锦衣卫真如你所说,为何要与严党沆瀣一气,要我说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住口!”韩山寺勃然大怒:“宋旸,你太不知好歹了!”回应他的是宋旸的一声冷哼,他索性转过了头,不再理会韩山寺。
走出诏狱的时候韩山寺仍是气咻咻地,柳菲菲道:“大人息怒,宋旸这种书呆子读书读坏了脑筋,这种人我们见得还少吗,你又何必与他置气?”
韩山寺深吸了口气,他转过身面对柳菲菲:“我有种预感,这件事还没有完结。”他知道这句话柳菲菲能听得懂,柳菲菲长相普通身材瘦小,但是脑袋却很大,听了韩山寺的话她认同地点点头。
周鹏正在院中逗弄着他那不到两岁的小儿:“伢儿,向爹爹走过来。”那小儿张开藕节般粉嫩的两臂,咯咯笑着颤巍巍地走向周鹏,周氏和曹晓荷则坐在另一侧,注视着父子两人互动的同时手中忙碌着,一双小小的虎头鞋在二人手中已显现出雏形。曹晓荷的手速很快,周氏则要慢得多,遇到为难处还要向曹晓荷细细请教。
那小儿眼看便要扑进周鹏的怀抱,忽然脚底一软噗通一声跌坐在地,张开小嘴哇哇哭将起来,周鹏则哈哈大笑,瞧得周氏直皱眉。周鹏一把将儿子薅起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变戏法似地掏出一粒糖塞到儿子手中摸了摸他的头,小儿挪了挪屁股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将糖塞到嘴中然后破涕为笑。
曹晓荷慢慢放下针线活,充满羡慕地看向周鹏父子。周氏察言观色,轻轻将手放在曹晓荷手背上用力攥了攥。曹晓荷回过神来,笑了笑正要说什么,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守业,你怎地过来了?”门外的田守业脸上尽是焦灼,身后站着同样焦灼的陈老蔫,周鹏拉住田守业:“有什么事进来慢慢讲。”
田守业反手抓住周鹏:“鸣玉坊的赵晔你可熟悉?”
这没头没脚的一句把周鹏弄愣了,曹晓荷从周鹏身后走出:“守业,慢慢讲,出了什么事?”
田守业便把事情原委跟两人拣重要的说了,末了才道:“老蔫叔平素老实巴交,从不曾与人结怨,想来也就只有那地痞赵晔因房产一事与老蔫叔起了冲突。但适才我与老蔫叔搜遍了鸣玉坊,也未找到他与爪牙的行踪。不知你们可有相熟之人?”
周鹏想了想,沮丧地道:“这鸣玉坊我甚少接触......”曹晓荷截断道:“跟我走吧,我带你去找人。”
田守业为难地看着她:“可是......”
曹晓荷一摆手,干脆地道:“别可是了,救人要紧!”她转身看向周鹏:“你家里可备了家伙什儿?”周鹏点点头快步走进堂屋,不多时取了个檀木箱子放在地上摊开,曹晓荷取了一把匕首别在腰间,一组袖里箭套在腕上,活动了一下手腕:“足够了,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