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珑棋局乃是本朝逍遥派一位武林前辈花费三年心血所创,只要一入棋局之中,往往便会因为自己有所求,有欲望而深陷其中、纠缠不清。当年无数江湖高手都在珍珑棋局中败下阵来,后来反倒是一个无欲无求的小和尚随手胡乱落子,这才破了此局。
此后这一棋谱散落江湖,遂成零散,又因传抄之误,导致有无数版本出现。朱武当年痴迷棋术,也曾费心搜罗校勘,力求还原棋谱原貌,但终究是难以成功。
最后朱武也幡然醒悟,棋道如武学,何必定要亦步亦趋的追踵前人,只要能从前人学问中有所悟,有所得,自己另创新招亦未尝不可。放下这一执念后,朱武果然从棋谱中获益良多,他和邓宗弼一样,也将自己阵法的心得融入棋道之中,终于自成一派。
此刻两强相遇,自然是厮杀得难解难分。只见朱武如老僧入定,良久才落子一颗,邓宗弼双目放空,恍若魂离身外,也是良久才慢慢下定一子。但他们额头冒出的细汗分明表示其实他们并不像看上去那么轻松。
花醉客和李助等高手都知道这二人其实也比拼上了内力。那珍珑棋局本就是乱花渐欲迷人眼,容易动摇心神的,这时候比拼内力十分凶险,一个不慎,内力走岔了道,非死即伤。所以他二人看似闲适,实则一点儿不比刀剑厮杀轻松。
就连史进这样的旁观者都有些头晕目眩,难以自持。陈达早就退到一边,坐在椅子上,大口喘着粗气。也就李助等少数几人内功深厚,尽可以支撑得住。
这里面最轻松的还是花醉客,他澄明心法修的本来就是心境玄远淡然,所以也就能够岿然不动,任它惊涛骇浪。
朱武和邓宗弼都偷空观察花醉客,见他面色如常,毫无所动,果然是内功精湛。也都有些佩服。
这世上有那粗鲁无文之人,倒也有着混沌无知之下的些小快乐;有那智慧通达之人,早早参透人生真谛,活得洒脱随性,脱离尘网桎梏。最苦的反倒是那些自负才学,想要凭着自己的才智有所作为的人,往往也就在尘俗名利之中纠缠不清,摆不脱、挣不开、逃不掉,纵然一时有些气候,起高楼、宴宾客,但转眼之间也不过是楼塌屋倒、冰雪消融,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而邓宗弼便是那自负才学之人。他本出身贫贱,但聪慧异常,又少遇名师,终于学有所成。眼看这花花世界、那些达官显贵要什么有什么,活得何其滋润,而自己这样的苦命人却要为了第二天能有口饭吃而苦苦挣扎,命运是多么无情,多么不公。
从那时起,邓宗弼就明白,自己一定要成为人上人,他参军立功,投身童贯门下,创立梅花卫,半生倥偬,鬓发早白,终于算是活出了点名堂。或许在普通百姓眼中,这样的名利地位已经是高不可攀了,但人的欲望是无穷的,对权力的渴望如同老男人对妙龄少女的迷恋,已到了变态的地步。
他大半辈子就是这么活过来的,可是当他遇上了珍珑棋局,却遭遇了当头棒喝般的一问:然后呢?这一生就这么过了吗?只这轻轻一问,便将自己过去所有的努力都解构了。回首往昔,身外名利是越来越重,可是自己何曾真正体验到人生的快乐!
亦或许,人生本就不是快乐的。
一旁的花醉客却丝毫不受影响,其实他少年时代即遭大厄之运,此后一直颠沛流离,备尝人世心酸,但好在他幼时修习浩然真气,又有当时大儒和隐逸高士为师,虽命途多舛,但也因此对人生别有一番认识,早已看破世事幻境,所以这珍珑棋局反困不住他。
当然,邓宗弼是个意志力十分坚强的人,他知道自己会有这些搅乱心神的思绪是因为朱武的珍珑棋局,所以他以内力护住心脉,努力将这些念头强压下去。但是凡事总得讲个客观规律,并不是一味执拗勉强就可以顺了自己心意的。有时候越勉强反而越糟糕。
邓宗弼虽然一时压住心头乱绪,但越强压,思绪越纷乱,最后终于压不住,内息一乱,邓宗弼只觉头晕目眩,差一点就昏倒在棋局上。
朱武哈哈一笑,将棋子拂去,道:“你输了!”
他虽然说的轻松,但是嘴唇发白,衣衫也全都被汗浸湿,想来赢得也不容易。
好一会儿,二人才勉强能站起来。
邓宗弼道:“好!是我输了!”他倒也承认的光明磊落。
“那么就请邓大人和花兄弟开始第二场比试吧!”
但凡高手对决,所争的不过一瞬机会,所以必须全力以赴,拿出最好的状态,而眼下邓宗弼经此一战,明显气息、心神都被朱武给搅乱了,这样的状态其实已不太适合比武了。
花醉客不愿趁人之危,便说道:“还是等你状态恢复过来,我们再行决战吧!”
“哼,你以为现在你就能赢得了我吗?不用再等,咱们现在就可以开始比试。”
邓宗弼是个高傲的人,如何肯就此低头认输,他也当真强悍,潜运内力,竟将自己气息都收束住了,虽然还有些滞涩之处,但无关大碍。
花醉客没想到此人内力强到如此地步。
朱武也是咂舌不已,自己的内力修为还是差了对方一截的,要不是用珍珑棋局困住对方,自己只怕也是早就落败了。
花醉客多年磨炼出来的战斗本能告诉他,此人不好对付,在他所遇到的敌手里面,这应该是自己的最强敌人,也是最没有把握胜过的敌人。
李助发现,在花醉客那永远波澜不惊的面色下,终于有了一丝认真,郑重其事的光芒。邓宗弼和花醉客都是用剑的高手,这一场对决一定十分精彩,他已经有些等不及了。
花醉客一招“鹤骨松姿”,颇有出尘之概。
对敌当抢先机,花醉客却一开始就采取了守势,这倒大大出乎李助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