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堃和王大刀被钉穿了琵琶骨,粗长的绳子拴在铁钩的尾巴上,人当啷在空中,挂在城头上,已经一上午了。重力的撕扯下,感觉骨头和肉都是从别人那租来的,现在时辰到了,要分别还给两家,快要散架子了
血珠顺着足跟下的竹管滴答滴答,落在地上绘成了画。两人的身体已经麻木,感觉不到疼,他们多希望能有疼的感觉,至少能提醒自己还活着。今天多云,太阳时有时无,免去了暴晒,但由于失血过多,嘴唇像风干的白薯干,若是能下点雨就更好了,至少可以润润干涸的躯体
李堃半梦半醒,眼前的一切似真似幻,见远处有一点绿色越来越近,这颜色真美,如春雨扫过的嫩芽。绿色更近了,李堃半张着眼看见,原来这抹勃勃的颜色是一位姑娘,怀中还抱着古琴。已经极近了,李堃垂着头,勉强能看清她的模样,是她?是她!是她~
明眸皓齿,四目相对,秋波如萤,无尽情愫。一袭纱衣,席地而坐,焦尾栖膝,纤指如葱,弦如柳尖。
她想干什么?李堃心想。当~宫、商、角、徵、羽,环佩之音起:
“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明祚衰。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干戈日寻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海波不宁兮倭寇盛,至意乖兮节义亏。彼尧、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何桀纣之昌披兮,夫惟捷径以窘步。惟夫党人之偷乐兮,路幽昧以险隘。岂余身之殚殃兮,恐皇舆之败绩。何琼佩之偃蹇(jiǎn)兮,众薆(ài)然而蔽之。惟此党人之不谅兮,恐嫉妒而折之。沆瀣兮非我宜,遭污辱兮当告谁?笳一会兮琴一拍,心愤怨兮无人知……”
弦动,声起,寒茗一曲《胡笳十八拍》唱的字字诛心。李堃闻得曲中意,知道她在道天地不公,骂朝廷昏庸,斥官员贪腐,为好人不平。此等女子虽不能上阵杀敌,却有明辨是非之慧眼,更有侠义风范
“是在唱歌?速速查看”吴平正在城门楼子里休息,被突兀的歌声吵醒
“大人,城下有一女子抚琴吟唱”
“胆子好大呀~”吴平起身,亲自查看,立于城墙上俯视,果然是一女子,再向远看,城外无人,只在不远的河边泊着一艘小船
“喂~快回家去,不然本官可对你不客气了”吴平的脾气变得难以捉摸,竟然会对一女子网开一面?怪也
寒茗只唱了一段,没有再唱第二段,慢条斯理起身,抱着琴向前走了两步,大声说:
“上次叫你来听我弹琴,你一直没来。我听说你被抓了,我知道你是好人,你在做对的事儿,所以他们不会放过你。我弹得可好?”
李堃的心脏砰砰跳,没想到她竟然是来看自己的,看这个将死之人,震惊之下,凭空借来了力气,大喊:
“好~”
这声好喊的通透,把经历的所有痛苦全都喊了出去。寒茗又问:
“我唱的可好?”
“好!”
这声好喊的亮堂,连乌云都被震散了。也许是心脏跳的太快了,李堃的衣襟被跳动的肌肉摩擦的松散,一方手帕飘飘摇摇的乘风滑翔,一路落到寒茗手中
“手帕脏了,我洗干净后还给你”寒茗攥着手帕,抱着古琴,转身离开
“拿弓箭来”吴平吩咐道
手下取来弓箭,吴平上手掂量掂量,试着拉了拉,接着嘴角不自觉地上挑,搭弓引箭目标正是城下的绿色倩影
就说吴平没这么好心,果然变态依旧。他从两人刚才的对话中听出来,他们的关系不一般,敌人的朋友就是敌人,让李堃亲眼看着朋友死,是多令人愉快的事情。想到此处,拉满弓弦,着!
咻~羽箭无情,破空而去
“小心!”李堃的提醒不可谓不快,可快不过离弦的箭,紧张之下,原本已经还给人家的骨肉又回来了,铁钩摩擦骨头,疼痛的感觉也回来了
叮~
千钧一发之际。一块儿拳头大的石头从旁处飞过来,撞在箭镞上,羽箭在距离寒茗后心不到一寸的地方掉落在地
“啊~”寒茗感觉得到背后有劲风,又听到李堃的大喝提醒,全身一紧,再回头看,不免心底生寒,顿时后怕
“姑娘,你没事吧”
寒茗只见一方头大耳,粗眉大眼,五官棱角分明,身高八尺的汉子来到身前,正是郁庄,他是来救人的,一个人来的,背后背着尚未出鞘的斩鬼刀,谁将是此刀下的第一位亡魂呢?
“多谢救命之恩,敢问大侠高名”
“李堃是我兄弟,家师王大刀”
“原来是郁大哥,久仰了”
“谢谢你来看我兄弟,你先退后,等我把他接回来”
“大哥小心”
“吴平,可敢一战!”
郁庄一声吼,直震得风起云涌,城墙上的人无不心惊
“你带了多少人,敢来叫阵”
“不多,一个”
“哈哈哈哈哈~想骗开城门?当我是三岁的孩子吗?”
“无胆鼠辈,你不敢出城”
“有能耐你就上来,我在这等着呢。放箭!”
“大人,没箭了”
“什么?”吴平这才想起,军械库已经付之一炬。又吩咐:“叫神机营的人过来,射杀之”
神机营带来的大炮全都安装在靠海的城墙上,防备敌船,这边城头上只有冷兵器,吴平手中还有一张弓一支箭,这是城中仅剩的了。遂再次搭弓引箭,目标正是郁庄
咻~羽箭瞄准郁庄的心口,从城墙上斜飞下来,如同匍匐的老鹰。郁庄不躲不闪,只等箭来,大手一抓,老鹰变成了小鸡崽儿,服服帖帖
“还给你”调转箭头,郁庄以臂为弓,羽箭比来时还快,吴平抽了一口冷气,下意识蹲低身体,头上的乌沙帽被钉在城门楼子的立柱上。城墙上的士兵一看,都惊了一身的汗,全都缩紧脖子驼着背,猫在墙垛下,谁也不敢大摇大摆的露头
“郁庄,休要逞凶,识相的自负双手前来请降,不然我就砍断他们的绳子,把他们摔成肉泥”吴平手持刀,刀刃下就是吊着王大刀的绳索,城墙足有五丈高,人若是掉下来,必定拍的粉碎
“吴平,你敢妄动,我便叫你陪葬!”
“不信?好,叫你看看!着!”吴平手起刀落,吊着王大刀的两根绳子断了一根,两边失去平衡,刹那的失重后,身体的重量全都压在左侧,王大刀身子一顿,停止下坠,身子贴着城墙左晃右荡,铁钩蹭着琵琶骨,薄薄的血痂裂开,鲜血再次流出,王大刀也疼的直咬牙
“师父!”郁庄往前跑,生怕王大刀掉下来
“再向前一步我就把这根也斩断!”
“狗官!我定取你人头!”郁庄握住刀柄就要把刀,他要大开杀戒!
就在此时,与城墙摩擦的那根绳子突然断开,王大刀陡然下坠。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包括吴平,急忙探身查看,心想:这个死法,太便宜你了。郁庄顾不上把刀,连说话都来不及,脚掌发力,蹬飞土块,一步窜出一丈多,眼看着王大刀就要落地了,郁庄急中生智,单腿后勾,背上的长刀还裹着布,呼的一声飞出去
噗~
坚实的城墙如同豆腐,刀把定住绳索,王大刀半边膀子被巨大的力撕扯住,张嘴吐出一口凝血,停住了下坠的势头。郁庄来不及看结果如何,两步窜到城下,伸手撑住王大刀的脚,大喊:
“师父,您怎么样了!”
“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