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节 男人
“朕非亡国之君,然事事皆是亡国之象。”
这是崇祯说过的一句话,他还是不想妥协的。于是不想妥协的崇祯打算御驾亲征,就算是死,也得死在战场上。
大学士李建泰站了出来,说:“我代陛下去死,不对……去打。”
崇祯很欣慰,想不到在最后关头还有个别有良心的,于是又是封兵部尚书又是赐尚方宝剑,能给的都给了,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算了。
对于李建泰这个人,不做介绍,结合后面跟姜瓖在大同做的一些事来看,这个人确实还有那么点儿良心。至于有没有能力,就不知道了,现在就算让卢象升、孙传庭来打,也不一定打得过。
崇祯心里很清楚,没救。
李建泰不是傻子,也清楚,没谱。
结果没有辜负崇祯的预料,李建泰被捕,李自成也懒得动刀子,将他关了起来。
京师没兵了,怎么办?
湖广的左良玉刚经历朱仙镇大败,要他勤王,不可能。唯一可能勤王的只有一人——吴三桂。
崇祯十七年二月十二日,崇祯召见了吴三桂的父亲吴襄,开始了一段谈话。
崇祯:“朕欲调宁远兵入关,你怎么看?”
吴襄:“祖宗之地,尺寸不可弃(调走吴三桂,等于将宁远让给清朝)。”
崇祯:“现在闯贼已经到了眼皮底下,我也没办法,你说,入关需要多少钱?”
吴襄:“一百万。”
……
此时的国库是真没钱了。因为拿不出钱,谈话终结。
但崇祯没有放弃,他很清楚,钱在大臣的腰包里。于是下令:朝中大臣、官员全部筹款,完成宁远调兵计划。
最后款是筹到了,不过不是一百万,而是二十万。
大臣表示:我们尽力了,希望你老人家理解。
崇祯没说话,很无语。
三月初六,李自成到达大同、宣府,崇祯不能忍了,下了死命令,要吴三桂放弃宁远,马上进京勤王。
《明季北略》载:“三月,封三桂平南伯,征兵入援。三桂不即行,及三月初旬始出关,徙宁远五十万众,日行数十里。十六日入关,二十日抵丰润,京师陷矣。”
注意上面说的五十万不是军队,大部分都是百姓。吴三桂的兵是关宁铁骑,土生土长的辽东人,老婆孩子全在宁远。这是主动弃城,要走,肯定要带家眷。“日行数十里”,比起张献忠的“三百里”、皇太极的“五百里”,吴三桂似乎怂了许多,因为这一路上又要照顾老人,又要管教小孩。“三桂不即行”,不是吴三桂故意拖延时间,而是这五十万人实在不是一个小数目,这样一打点,又耽搁了几天。最后,吴三桂还没到北京,刚到丰润,就接到消息,京师陷落。
调兵计划泡汤,这只是能挽救明朝的计划之一。
之二是南迁计划。
南迁,即迁都南京,放弃北京。当年朱棣迁都北京,仍然在南京留了一套政府机构,六部、都察院、大理寺都有,缺的只是一位皇帝。南京作为明朝的备用电源被放了两百多年,就等崇祯一用。前有李隆基,为躲避安史之乱,跑到四川。后来的赵构,把都城迁到临安,续了宋朝一百多年的寿命。
崇祯想过南迁没有?肯定想过。但是他不能提出来,因为他知道,提出来肯定会被拒绝。
北京有什么?
——皇陵。
除了朱元璋,崇祯他哥,他爸,他爷爷,他十二个祖宗全在北京。
之前凤阳已经被高迎祥剿了一遍,现在北京再让剿一遍估计朱元璋非得从地下爬起来给崇祯一耳光。
首先提出南迁的是左庶子李明睿,国家都没了,还谈什么陵寝之地。
拒绝南迁的是内阁首辅陈演,祖宗之地尺寸不可弃,君王就应该死社稷。
双方说得有理有据,谁也不能说服谁。最后,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邦华站了出来,提出了一条中肯得不能再中肯的建议——崇祯留下来死社稷,大臣陪太子去南京。
崇祯听后,气得吐血。
其实,崇祯也很想去南京,但又不能自己提,因为一提就得背负个“遗弃祖宗陵寝”的骂名。大臣也不敢提,万一哪天崇祯的位置坐稳了,找背锅的,开始清算提议南迁的大臣们,这罪名就扣死了。
两边都很机灵。
崇祯被逼急了,他说:“谁都别走,大家一起死社稷。”
南迁计划泡汤。
李自成来了!大同、宣府不攻自破后,李自成拿下居庸关。三月十七日,围攻北京城。
十八日晚,崇祯知道大势已去,送走太子朱慈烺,来到妻子与女儿身边。崇祯对周皇后说:“你是国母,理应殉国。”周皇后返回坤宁宫,上吊而死。望着周皇后的尸体,崇祯哽咽着说了两个字:“好,好。”
随后招来自己年仅十五岁的女儿——长平公主。女儿在父亲面前哭得一塌糊涂,崇祯说:“汝奈何生吾家?”说完手起刀落,公主被砍下左臂,晕了过去。
接着踉跄着来到西宫,逼死了袁贵妃,又杀了数名嫔妃。包括助自己上位的嫂子——懿安张皇后。
我看了很多文字,但我始终无法体会崇祯当时的心情——国破家亡。为了不让自己的家人遭受更大的侮辱,他选择亲手杀掉自己的家人。
公元一六四四年三月十八日夜,我永远记得这个夜晚,我无法想象,崇祯是怎样度过这样一个夜晚的。
十九日凌晨,崇祯披头散发,敲响了景阳钟,钟声传遍整个紫禁城。平时群臣听到钟声本应上朝,而现在,除了一片死寂,什么都没有。
结束这一切吧!
崇祯来到煤山(今景山),他选择此处作为自己的终点,陪着自己的只有一个太监,王承恩。
太阳出来了,李自成攻破了北京,在煤山发现了崇祯的尸体,在散乱的衣服里,有一封诏书,这是崇祯最后一篇罪己诏。
诏曰:“朕自登基十七年,逆贼直逼京师,虽朕薄德匪躬,上干天怒,致逆贼直逼京师,然皆诸臣误朕也。朕死,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
崇祯曾言,文臣个个该杀。
我很赞同。
跟他打交道的这群人,没几个正儿八经干事儿的,大部分争权夺利,明争暗斗,人前一个样,人后一个样,遇事比谁都跑得快,也比谁都能推卸责任,尸位素餐,欺上瞒下。
真不是个东西!
太子朱慈烺被李自成抓住后有一段关于大臣的对话。
李:“汝父何在?”
朱:“死寿宁宫矣。”
李:“汝家何以失天下?”
朱:“以误用贼臣周延儒等。”
李:“汝亦明白。”
朱:“何不速杀我?”
李:“汝无罪,我岂妄杀。”
朱:“如是,当听我一言。一不可惊我祖宗陵寝,二速以皇礼葬我父皇母后,三不可杀戮我百姓。”
最后,朱慈烺补充了一句:“文武百官最无义,明日必至朝贺。”
第二天,前来朝贺李自成的官员有一千三百多人,跟着崇祯一起殉国的大臣仅有二十一人。
我同情崇祯,或许他目光短浅、优柔寡断、刚愎自用。
我也敬佩崇祯,不仅仅因为他是一个皇帝,更是一个男人,他承担了全部责任。最后,选择以男人的方式死去。
崇祯十七年(1644)三月十九日,明朝最后一任皇帝朱由检自缢于煤山,终年三十四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