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监狱达人
说实话,写上面这段文字的时候,我的心情是非常沉重的。每写一字,我总能看见阎应元,看见侯峒曾,看见他们在战场上杀敌,看见他们毫不退缩,看见他们用尽了最后一口气。
我总能看见无辜的百姓死在清军的屠刀下,丈夫扛着锄头挡在前面,妻子护着孩子躲在后面,丈夫倒下、妻子倒下,孩子也不能幸免。我能看见,他们的眼神是坚定的,没有犹豫。
只有愤怒!
我喜欢南明,是因为我觉得中国古代的历史没有哪一段比南明更悲壮。
在回归主线之前,我还要讲一个故事,尽管很唠叨,但很有必要。
朱常淓降清后,杭州失陷。夏允彝写信给自己的学生吴志葵,打算自己组建军队,收复失地。随夏允彝一起的,还有他的朋友陈子龙和镇南伯黄蜚。夏允彝信心满满,他们打算先打苏州,然后收复杭州,最后收复南京。
除了他们自己,没有人支持他们,也没有人看好他们。
夏允彝向好友陈子龙交代了自己的后事:如果我不能活着回来,就请你照顾我的妻儿。
陈子龙还是去了,他放心不下自己的老朋友,他们的目标是苏州。
进城后,中了埋伏,全军覆灭。黄蜚、吴志葵被活捉,随后押往南京处死。夏允彝也投江而死。
陈子龙知道了夏允彝的死讯,并没有去找清军报仇,也没有以身殉国,而是偷偷活了下来。不是怕死,而是因为责任。
——我必须照顾朋友的妻儿!
两年后,陈子龙多次参加抗清斗争,后来失败被捕。为了不落在清军手里,他选择了同夏允彝一样的死法,投江。他的学生,也是夏允彝的儿子夏完淳被清军抓捕。
夏完淳被俘后,负责审问他的是刚刚调来的南京总督——洪承畴。洪承畴听闻夏家父子的贤明,想招降夏完淳,于是二人开始了一段永垂青史的谈话。
洪承畴:童子何知,岂能称兵叛逆?误堕贼中耳!归顺当不失官。
夏完淳虽然没见过洪承畴,但是他知道,现在审讯他的就是洪承畴,曾经的英雄,现在的叛徒。于是夏完淳故意装作不认识洪承畴,说道:“我闻亨九(洪承畴字)先生本朝人杰,松山、杏山之战,血溅章渠。先皇帝震悼褒恤,感动华夷。吾常慕其忠烈,年虽少,杀身报国,岂可以让之。”
左右差役告诉夏完淳,台上的就是洪承畴。
夏完淳接着说:“亨九先生死王事已久,天下莫不闻之,曾经御祭七坛,天子亲临,泪满龙颜,群臣呜咽。汝何等逆徒,敢伪托其名,以污忠魂。”
两句话把洪承畴说得面红耳赤,先是左懋第,接着是夏完淳,洪承畴两次被羞辱得一文不值,日子十分难过。
随后夏完淳在南京就义,死时年仅十七岁,他的一生,就如他的诗一样:
别云间
三年羁旅客,今日又南冠。
无限河山泪,谁言天地宽?
已知泉路近,欲别故乡难。
毅魄归来日,灵旗空际看。
弘光政权覆灭了,潞王监国政权也覆灭了,百姓起兵被镇压,将军出战被打败,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战到最后,貌似战不动了。
南明历史上被奉为正统的皇帝有三个,弘光只是其中一个,属菜包级。接下来要出场的是南明历史上第二任皇帝,也是公认的最有作为的皇帝——朱聿键。
朱聿键,时任唐王,是朱元璋第二十三子的八世孙,属于远藩。朱元璋规定,自己的儿孙名字的最后一个字必须带金木水火土,按照木生火,火生土……一代一代传下去。朱聿键的“键”属“金”,跟万历皇帝朱翊钧的“钧”一样,同辈。也就是说,按照辈分来算,朱聿键得是崇祯的爷爷。
朱聿键的童年,可以用两个字来形容——悲惨。
朱聿键的爷爷叫朱硕熿,是上一任唐王,不过这个朱硕熿不喜欢他的一个儿子,朱器墭。不喜欢儿子,自然也就不喜欢儿子的儿子,所以朱聿键从出生的那一天起,就不得爷爷的喜欢。这种情况跟努尔哈赤家差不多,朱硕熿娶了个小妾,小妾年轻貌美,很得朱硕熿喜爱,又恰好这个小妾生了个儿子。
后妈不好惹啊。
这个爷爷做事做绝,直接将朱器墭和朱聿键关了起来,这一关,关了十六年。
也就是这十六年,改变了朱聿键的一生。在狱中,朱聿键与父亲相依相伴,父亲为他节省食物,朱聿键则日日刻苦钻研。后来有个狱卒小哥看不下去了,时不时地给小朱聿键塞东西吃。
在那个阴暗的牢房里,朱聿键整日与书为伴,小小的他并没有学会憎恨,而是首先学会了感恩,感恩父亲,感恩那个无名小哥。
老唐王朱硕熿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他的小儿子(小妾所生)坐不住了,决定杀死朱器墭(朱器墭是世子)。最后朱器墭死于狱中,为了权力,弟弟毒死了哥哥。这一切,朱聿键看在眼里——自己的父亲死在了自己面前,是被自己的小叔叔害死的。
消息传到老唐王耳朵里,老唐王惊慌失措。因为藩王一旦确立了继承人(世子),是要将继承人的名字报到朝廷的。
现在下一任藩王莫名其妙死了,于是老唐王畏罪,连忙立了朱器墭的儿子朱聿键为世孙,随后就去世了。朱聿键继任为新一任唐王。
朱聿键即位的第一件事,就是为父亲报仇——他打死了自己的叔叔。随后广纳贤才,招抚百姓,一时间南阳在朱聿键的治理下欣欣向荣。
后来李自成兵围北京,朱聿键组建军队,北上勤王,被崇祯狠狠骂了一顿。前面说了,藩王是不准带兵进京的,不管什么目的,也不管何种情况,朱棣就是例子。所以愤怒的崇祯将朱聿键下狱,于是朱聿键又进了凤阳的皇室监狱,看来这哥们这辈子注定跟监狱有缘。
缘分尽了。
崇祯十七年,朱由崧在南京称帝,大赦天下,蹲了大半辈子监狱的朱聿键终于出来了,他将在这个乱世之中大展拳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