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县衙竟这般模样？

　　不说屋舍俨然前坪敞亮，不说衙役威武石狮霸气，不说牌匾端肃对联工整……好歹别倒个扫帚在门口台阶之上啊，院里草长三尺，难道连个把杂役都让乱军匪寇吓跑了？

　　自旁边竹林，迅捷跑出一人。

　　单膝及地行礼。＂小的参见大人。不知大人兼程至此。小人这就去打扫！＂

　　＂汝系何人？＂此人鬼细鬼细，手窝里似有什么东西。

　　＂小人瘪五，本县堂前听令忝任捕快多年。＂

　　＂嗯，瘪五，本县且问你，作为捕快你平素饭量如何，这县衙此等破落荒芜又是怎么回事？＂

　　＂回禀大人，小人已三月有余未曾领到薪俸；至于县衙光景，这是衙门内部的一些小问题，小的不敢多加评论。＂

　　＂哦？这是小问题？你手里又所窝何物？＂

　　肥胖饱满的一堆白色虫子，在手心蠕动。

　　＂此乃竹节虫，置于瓦片或竹筒炙烤，其味鲜美。

　　小的只是听闻衙门内部的一些事情，但却不知具体，亦当不得真，还请大人恕罪。＂

　　＂好，本县再问你，县丞、主簿现在何处，怎么连个交接的人都没有？＂

　　＂呃...…＂

　　＂不要装糊涂，告诉本县，县丞、主簿大人去哪儿了？＂

　　＂这......＂

　　＂怎么，难道你真以为本县不会治罪于你？“

　　＂回禀大人，县丞已遭匪寇斩杀，主簿大人迫于上峰之命一早下乡征粮去了，只交待小的留守县衙。＂

　　不曾想堂堂纳雍县衙竟是这等光景，隆武帝不是已在福州上位了吗？各部尚书侍郎都忙些什么呢？

　　秉着物尽其用的原则，经耐特长老提议，老爷夫人在盖有皇宝的空白文书上填报了个正七品纳雍知县一缺，眼下这队伍还是土司联寨的人马底子，就孤零零一个不入品流的差役候这？

　　这明室子孙逃至老城应天府，声称据守淮河以南，竟是这等光景。

　　＂你刚才说到县丞遭匪寇斩杀，可知匪首何人，踞于何方？＂

　　＂为首女贼红装打扮，持一松纹古剑，啸聚上百人于城西北青牛寨，一说数百近千人。说来蹊跷此女匪竟出自官宦之家……＂

　　＂当日座下可有枣红大马，系红披风？＂

　　＂正是。想必大人已然有所掌握。官宧子弟一说源自其父曾大明为官半生，官至知府，去岁政令更迭屡遭郑氏排挤，不久又被害于谪降赴任途中。＂

　　＂上层内幕真假莫辨，你为何言语笃定，如斯清晰？＂

　　＂可否不说？＂

　　＂可以。分明调戏本官。＂

　　＂族叔黄道周。＂

　　＂任过弘光礼部尚书的黄道周？现隆武帝御下吏部掌阁？你这厮分明欲擒故纵，显耀威吓于本县。＂

　　＂小的不敢。＂

　　＂你这厮哪是要扫地，分明蜇伏待鸣欲席卷天下。＂

　　＂小的忝居末流，眼光还算清亮。若蒙大人不弃，跟定大人鞍前马后无有悔。＂

　　＂衙内可曾有典史？＂

　　＂大人，自上任典史病殁，衙内此职久虚，由一名幕僚暂替，做的便是这事，此人李良才，在本县辅职近卅载，为人忠直，风评颇优。只是……＂

　　＂说。＂

　　＂只是年近七旬，垂垂老矣兼染风寒在家养歇，不知尚健在否。＂

　　＂那便带本官去拜访拜访。＂

　　＂喏。＂

　　李良才的家距离县衙不远，街头右转续行二三里地，不到片刻便到了。

　　＂老朽年老抱病，未迎亲迎，不便叩见大人。万望海涵。＂

　　＂李老先生不必拘礼。本县刚到此地，便听闻老先生忠直勤良，近在家中养歇，特来拜望。＂

　　＂多谢县尊大人关怀，老朽惭愧。＂

　　＂不知先生身体当下状况如何，可否方便介绍县情，让本县熟悉熟悉此处？＂

　　＂这......不知县尊大人想了解哪方面？＂李良才面露难色。

　　＂比较详细的县志，例如此地的一些地理形势、资源特产、人员构成分布等。“

　　＂原来如此，好说。这些东西，老朽自有记录，请县尊随老朽入内。＂

　　＂有劳老先生了。＂

　　＂大人请。＂

　　二人进入内堂。

　　＂大人请看这个。＂

　　＂这是？＂

　　＂这是本县的一些地图，包括这附近的几座山脉专勘图。＂

　　＂哦？山脉？＂

　　＂是的。大人。＂

　　＂好，本官便仔细看看，看看这附近山区的情况。＂

　　李良才从桌上拿起地图放置在案桌上，铺平在桌子上。

　　＂大人请看，这边便是山区地图。＂

　　＂大人请看这边，是县衙附近的一些村寨聚落，因匪乱兵祸，加之税赋苛繁，人烟稀寥大不如前。＂

　　李良才拿着一张纸在一旁画画点点。

　　＂这是......＂

　　＂这是本县及邻近地区水库湖河山谷林沼分布图，以及境内原始村寨蛮夷汉杂聚区域简图……＂

　　＂这么详细？＂

　　＂呵呵......老朽闲逸惯了，就这点趣好，只不曾想大人会有如此精细对待，老朽佩服佩服！＂

　　＂老先生谬赞了。＂

　　＂大人请看这里。＂

　　＂这里又是？＂

　　＂大人看看这里，便可知此地乃是县境内土地最贫瘠之处，也是县衙管辖范围最薄弱之处。＂

　　＂哦？＂

　　＂县衙内共有三条通往这里的路线。＂

　　＂这是？＂

　　＂青牛寨。因交通联结便利，原多居官宧家眷仆从，自去岁始被一女首所占啸聚豪横为霸一隅。＂

　　＂原来如此。＂

　　＂其次便是山口处外沿的一方河谷，原本便是本县境内罕有之沃地，有一个巨型农庄。＂

　　＂农庄？＂

　　＂是的，这农庄内有三十多户农家，上百口人，劳作农夫均是山寨的佃农。＂

　　＂那这个女匪首呢？＂

　　＂她的名号是'红娘子'，长相端妍娇俏，似擅用蛊术，多杀官惩恶，倒不曾听闻欺凌贫苦。＂

　　＂蛊术？这倒有点意思。＂

　　＂是啊。她的武功不错，却又传闻自一古老苗寨老巫姑处习得蛊虫培育控制之法…不辨真假听听就好。＂

　　＂老先生说得极是。＂

　　＂还有这河谷的一些草木花卉，多可入药，若是运用的好，能救许多生灵。这里地气充沛，草木尤喜。＂

　　＂原来如此，受教了。＂

　　＂另外，县衙后院还有许多珍奇药材，皆是老朽实地踏勘多年所积淀，大人尽可取来用于需要，不论是治病还是疗伤驱时疫，皆是不可或缺之物。＂

　　＂马卯谢过李先生提点教诲。先生仁心大德，精研博识。可誉之神人。＂

　　＂大人客气了。＂

　　＂先生务必妥加保重，此番得遇先生真乃马卯之幸。＂

　　三撮毛急步入内，似有急事。

　　＂马大人料理公务要紧，老朽亦是何其幸甚，有生之年得遇砥砺进取之新人，愿我明祚千秋，汉室万年。＂

　　余琛依依拜别李良才老先生。分明大德大才，更可良师知音。不虚此行，不虚此行呐。

　　＂大人，刚瘪五来报，堂外有人击鼓报案……＂

　　＂回衙。＂

　　三撮毛也是疑惑，＂好像有关九指怪……难道这纳雍境内也有九指怪出没？＂

　　＂都快点。＂余琛疾声吩咐众随从。

　　＂是，大人。＂

　　好巧不巧。自己前脚刚至纳雍，后脚九指怪就跟来了？

　　九指怪众皆言说，是人是妖，究竟怎样的一方存在？

　　既来之，则安之。青牛寨本县早晚也得上。先说这九指怪之事，本县定要查探明白。

　　现在不仅只是对莲姬夫人得有个交待，同时牵系到自己为人处世原则，更是一方安宁之所系盼。

　　若是能查清九指怪的身份背景，自己也好行事，老觉得背后有双眼睛。

　　＂大人，您请看这两封信件。＂不到半晌工夫，瘪五抖擞不少。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时局混乱匪寇横生之际，自己身边人，甚至接触过的人无形之中已经将身家性命押上了，余琛顿觉压力倍增。

　　＂哦？＂接踵而至，＂送信的人呢？＂

　　＂是个小叫花，走了。＂

　　＂瘪五，三撮毛何在？＂

　　＂大人！＂

　　＂先行带报案人堂下等候。＂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