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来余琛就觉得特别的烦躁，特别想跟人吵架，打斗也行。最好打的一方做鬼也不敢去找另一方。

　　他今天也是准备去公司发飙的。昨天尾盘的异常，他得去找那个挂大金链子猪一样的中年油佬问个清楚。辛苦几个月，临到收尾居然出妖蛾子。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简直是明抢。

　　沥青路面上密密麻麻的一指宽的一条线。黑褐色的，那是一窝蚂蚁在来回奔波。

　　路中间有一堆白糖。

　　小小的一堆，在沥青路面的温度与冷凝水的交互作用下，一股甜蜜的芳香。那是蚂蚁无法拒绝的狂欢。更是蚁界未知神秘的灾祸。前头一辆辆车开过去，一个接一个的车轮碾过去。

　　裹挟躁热的风，

　　呼喘憋废的气。

　　橡胶与沥青。匆匆寒暄，又依依送别。

　　留下的只是死伤无数的蚂蚁，点点粒粒的白糖，则总是很快会被接力抬走。

　　似乎短暂的骚乱从未发生，那条黑褐色的线依然细微的在涌动，有条不紊地前仆后继。

　　余琛望着那些在白糖堆钻爬的蚂蚁出神。

　　马路对面应该有一家贩卖生与死的超市便利店或者杂货店。。

　　路边花坛果然有蚂蚁的家，在那里密密麻麻的蚂蚁进进出出，成片的松软泥土，上面插满了映山红。

　　十字路口。早高峰等灯的无聊里，他多看了几眼。

　　右拐三十米处。就是目的地，汇金大厦的标牌已赫然在目。

　　以往每次经过这里，他都会升腾起一种怨念，最外侧车道右拐，干嘛设这个灯？也许信号规划者是一名兼职的金融投机者，K线里有杀气，他已伤痕累累。他选择性无视汇金大厦吞金兽大楼日均进出近千辆各色车辆。

　　后车在狂摁喇叭了，作为回应于是刹车灯灭了亮，亮了灭；

　　于是双闪又亮了；

　　没劲！后面的奔驰S哑了。于是他开始拨左灯，向右转。

　　余琛的座驾是一款很老式的辉腾，但这并不影响它可以堂而皇之的停放在汇金大厦车坪里，又或者交易所大院。在数百万至上千万的豪车堆里，那辆辉腾似乎另类了点，好在辨识度很高。目测有两三百斤重一个高大壮的家伙，自门厅小跑着过来，已然在等熄火。

　　＂琛哥。＂

　　车门被拉开。巨型保安站在车头一侧。一手护住框顶，躬身行礼如默哀。

　　＂琛哥，早上好。＂

　　他的听力没什么问题。

　　抬腕看表，九点十四分。

　　这家伙是在强调他迟到了吗？

　　余琛有点想那个叫小龙的保安了，他在这里，手里一准提着早餐。

　　＂那边有三个人，在等。＂驶入停车场，他就看到了门厅的台阶上依次站立三人，两女一男。那会仨人视线随着车身在移动。

　　这不，最前沿的西装板寸男走了过来。步履稳健，神情淡然。

　　司机。

　　＂余总，您好！＂手掌移至门厅方向，＂我们徐总在那边恭候您。＂

　　缓点头回应。不紧不慢前进。

　　穿职业套裙的那个高束马尾，干练大方。

　　显然是秘书。

　　趋前一步，微笑向他致意。转向台阶上端棒球服饰的娇俏女郎，＂徐总，这就是震东投资的余琛余副总。＂

　　＂九州风雷，徐丽。＂

　　轻启丹唇，节奏气质在线。

　　江湖滚刀二十年，余琛也算阅人无数。隐隐感受到了强大的气场。

　　他不由一怔。

　　随即眯缝眼睛，似看非看，只见这人周身萦绕着一种气雾，其色淡红里边有闪闪晶晶的点状，忽明忽暗，在流动。

　　这也仅是一刹那的工夫。

　　余琛步上台阶。初次见面作为男性，率先伸手浅握对方伸出白晳葱削的前段，＂268＂。

　　双方几乎同时伸手。

　　仅此一握，双方皆心下了然。

　　＂欣赏你的坦诚。268果然是你在里面。＂

　　她没说搅局，捣乱。

　　显然这是一种中性偏客气的态度。

　　仨人站在他所在公司大门口，迎客一般。等他。

　　这是一种反客为主式的质询交涉，也可以说是试探。

　　杰出的操盘手至少是明白人，应该没人反对。

　　接下来她的一句话让余琛颇感意外。

　　＂我们合作吧。＂

　　这是初见胜过闻名的包容，更是欣赏。

　　＂除了董事长一职因章程限定之外。职位你挑，条件你来定。＂

　　＂包括你这董事总经理的位置？＂他竟然被感动。九州风雷是个怎样的存在，圈内人都懂。

　　＂当然。＂

　　嗯，是个漂亮人，开放式的招揽如此诱人。

　　可以考虑。

　　＂如果我说随缘，你会不会认为我在敷衍？＂

　　＂真好。又是值得期待的一天。＂

　　＂……＂

　　目下他尚需沉淀。

　　同时亟待解决一件事。

　　268昨日尾盘追进八千万，撇开操盘手不说，作为合伙人他感觉那家伙简直不可理喻。

　　疯了。

　　完全疯了！

　　一路上。自电梯间出来精神抖擞的职业男女们，纷纷向他致意。这个圈子说小不小，说大不大，谁什么背景，谁又有几斤几两？都心知肚明。

　　22楼出电梯了，后边传来炸锅的惊叹：

　　＂哇，真的是余琛。＂

　　＂天纵期才。2000不到两月，翻100倍！＂

　　＂金牌操盘手，天使投资人。还是我校友耶。＂

　　＂………．＂

　　最最里头的，那间办公室。

　　跄踉跑出，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裙摆飞扬，又梨花带雨。

　　余琛此时手上拿本文件夹，径直推门而入。

　　老板台后边坐一大佬，坐是正襟危坐。

　　大而肥厚的光瓢，粗长的金链子挂在脖颈，让人忍不住想抽他几个大嘴巴子。

　　＂肖总，肖总－－＂

　　＂哦？叫叔！＂回过神来脸上不太自然，＂怎么不敲门了？＂

　　干！

　　我余琛还没沦落到大白天与人叙论叔侄情分的地步。

　　这个听谓的叔确是他七姑的八姨的邻居家的亲戚。

　　＂昨日尾盘突击跟进那八千万，你有话说？＂文件夹甩在大班台。

　　桌子底下传来声响。还一股子呛鼻的劣质香水味，他不由得捏捏鼻子。

　　额，顿时有些尴尬。

　　＂什么…什么八千万哦。＂

　　掩饰的笑。

　　＂你知不知道，老庄醒了！＂余琛激气擂桌，＂你这样我没法做。今天我们都可以休息了＂。

　　＂按计划今天你是要拉升的，明天涨停位出一部分，后天全天维持震荡出货，直至下周高开佯拉砸盘出清……＂大佬滔滔不绝无尽无了之意。

　　干！这个屌佬几乎合盘托出。而他下面有人。

　　这会琛少怒极而笑，倒要看看下边窝一何等货色。

　　＂咚咚咚…＂有兽放肆擂门。

　　恰如春风战鼓。

　　门厅那巨型内保后知后觉，终于拎着早点追到这。

　　余琛转身接过，同时暗使眼色，这尊巨大的家伙居然点头表示懂了？

　　Great.!

　　大佬鼻子重重说话，依他脾性敢情这是要秋后算帐，治敲门声大罪过的意思。

　　＂抓贼啊。＂余琛高呼为号。说时迟，那时快。我们的英雄安保一记象力腿崩踢，只见档板如同那鼓面狂轰暴颤，只＂啊～＂的一声惊呼夹惨叫，大班桌下射出一具白晃晃的躯体。弯弯缕缕是她的发，婀娜的风拂过多姿的脸庞，那里分明媚眼如丝，却又惊恐万分。大佬的金佛珠许是怜这红冥花花叶两无诉之幽哀，呼啦呼啦圈，猛然绽放如轮相般的绚丽。

　　惊恐着，蹦跳着，搂着抱着……沙发宽大为怀宛若床笫，容纳了这一对衫裳凌乱的受惊男女。

　　办公室，此厮恼羞成怒。袒露着胸前浓烈一撮毛，手指苍穹，＂你俩出去！给老资滚出去！＂

　　………

　　小会议室。门口。

　　大佬出关，追击至此。锃亮的皮鞋停住，负手而立，妖红的领带棱线犀利。公司小年轻们见势吐舌梭然退避。

　　嘿，大佬妖娆。

　　＂……＂

　　＂盘踞这只股票十余年的老庄。会允许卧榻之侧有人搞事吗？＂

　　＂所以呢？＂

　　＂对方有充足的弹药，以及巨大的成本优势。所以可玩的花样多了去了，比如你拉升她就疯狂砸盘，你想砸盘她帮你然后你能接着下吗？＂

　　＂我是老板。＂

　　＂别忘了我是合伙人之一。至少有一半的资金是冲着我而来。＂

　　＂不，你只是我请的技术官。

　　负责帮大家捞钱，懂吗？

　　那些钱是以行业公司间正常拆借的名义进来的，呵呵。＂

　　李琛怒极而笑，＂恐怕还为时尚早，最后摸进的那8000万能不能全身而退呢？＂

　　＂办法总比困难多嘛。跟你明说了吧。我新加坡那边几个项目需要周转。皆大欢喜是最好……＂

　　＂所以从一开始你就全想好了，把我装里面，连带那些因信任我而来的资金。＂

　　＂唔。话不能这么说，事情总是充满变化嘛。我的资金链恢复运行，不会忘记你的。＂

　　＂肖匡然肖总，你这分明竭泽而渔……

　　因为你单方面的贸然摸进，动作过于明显，老庄已经醒了。

　　缘份一场，合作不完满仁义至少得有。

　　25.5的目标位就别想了。照惯例，如果你听招呼，她们会让你喝口汤，至少不会白忙。

　　至于我作为操盘手技术合伙人，你违约在先，损毁我的声名在后，之前拟定若产生权益劣后享受这条，你看着办！

　　言尽于此，你自己好生思量。＂

　　再见。再也不见！

　　掰开了揉碎了，仁至义尽。

　　此次操盘戛然而止。

　　没错，他姓余，不是鱼。更不是随便找个缸瓮，就能养起来的那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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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马辉腾缓缓驶出＂吞金兽＂大楼停车坪。

　　过了九点半，路上畅通了不少。

　　直行三百米，左转驶入沿江大道。

　　清风徐来。两行高大的绿植娑婆舒展。

　　车速上来了。

　　窗外闪过树啊楼啊，没一会画面又趋慢了。

　　＂呃。＂

　　＂有事？＂

　　＂额，关于这个事，我说三点。

　　第一，刚上岗那天，我就觉得你是个人物;第二，你这就要走；第三…额，我想吃肉。＂

　　＂你叫什么？名字。＂

　　＂姓是木易杨，单名一个洋字。＂

　　＂羊三点？＂

　　＂嗯。＂

　　＂杨三点！＂

　　＂哎。＂

　　＂开车。＂我只是个书生，弃你如草狗？

　　轿车行驶平稳，车窗半开，微微风儿拂面。

　　甚是惬意。余琛闭目养神。

　　车速上来小小。

　　刹车。

　　驻车制动都上了。

　　这厮要准备讲个故事？

　　＂呃，关于这事，你讲三点？＂

　　＂徐小姐。＂

　　＂……＂

　　车门锁开。

　　香水的前调飘绕而入。

　　余琛亮眼照去，还真是个婀娜的人儿。九州风雷，徐丽！

　　＂嘿，有缘人。＂副驾驶位里，她笑。里边有内容，一时又说不来。

　　显然搁这等他呢。

　　＂我有点害羞……还很害怕。＂他心里咯噔一下，女魔头布的局？

　　＂矜持那种把戏，不适合我。＂她拢头发，脸庞边那缕，风情袅袅，＂再说这是职场，战场。＂

　　＂师出有名，上屋抽梯。＂这局，够狠。

　　＂和明白人打交道就是痛快。＂

　　＂我不痛快。＂一觉醒来就成她的人了？转念一下说到底，他也是一个闯入者。

　　＂好吧。＂她转首窗外，＂相见恨晚，可还行啊？＂

　　＂按说我一介书生，机缘巧合之下习得粗鄙技艺赚几个聊以度日的铜板而已，得九州风雷的徐大老板蓄谋已久，本是个可以说道的事，可……＂赤果果的饵诱兼围猎啊，＂我已准备去滇黔大山探险了。

　　喏，司机兼保镖，挑山工都省了。＂

　　＂那助理就是我了。

　　我自己请自己，可还行啊？＂

　　这分明是不让他说话。

　　＂……＂

　　＂看你此行表现吧。＂

　　这助理？简直了。

　　车辆再次平稳起步。

　　有了车内空间的加持，这女魔头身上的香淡淡朦朦，惹得他老想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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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平八稳，路路畅通。

　　轿车奔行在宽阔笔直的双向八车道快速路上，后座的余琛放飞思绪感慨万千。

　　前面即是滇黔长隧。

　　＂唧一一＂

　　驾驶位那巨型象力厮一记重刹。

　　隧道里塌方了？

　　＂呃。＂

　　＂有本奏来，无事退朝。＂

　　＂呃。＂

　　＂爱卿但讲无妨。＂

　　＂额，关于这个事，我说三点……＂

　　＂你就说一点。＂

　　＂额……好吧。第一，我突然就觉得不会开车了;第二，徐小姐既能干，还漂亮；第三…额，你一个人在后边冷么？＂

　　＂手别放错地方就行。＂

　　＂那行，你俩都坐后边。＂徐丽白白净净张脸，微泛红霞。她已解开安全带。

　　＂这哪行，我的脸往哪放，你……你俩都是公司老总层级的精英人物。＂

　　＂女⋯助理？＂

　　＂嗯。嗯？这里有男助理吗。……大个是保镖哦。＂

　　又是不让他说话，＂魔头＂二字幸好没喊出口，＂额⋯⋯徐助理，委屈你老人家坐右后老总位，可还行啊？＂余琛换至左边，拍拍右后位。

　　＂助理怎么了，谁规定了助理就不能坐后排。＂头发甩甩甩，你在那我就来。

　　＂……杨三点！＂

　　＂哎。＂

　　＂开车。＂

　　＂得嘞。＂

　　汽车在幽长的隧道里行进，如漫步一座流光溢彩的梦幻长廊。隧道的空间感，呼啸声里闪退的护栏，不断延伸的车道和着绚丽的灯光……

　　眼前这一切。

　　忽然让余琛感觉那样的不真实。

　　只见隧道那端的出口白茫茫的一道轮廓里，朦朦胧胧犹如仙境。

　　驾驶位顶篷巨兽轰一脚油门，＂嗖一一＂，乘者如在云端御剑飞行。

　　缥缥缈缈，惚惚恍恍。

　　天地自然，神玄奇妙。此间胡乱吟唱正当时：

　　＂呓呀哩嘿一一呵呵

　　丽川溪濯娇玲足，藕臂招摇素绢春……咿哦哟，虾青桃花悄戏水，岸柳拂动多情风……哈哈哈一一＂

　　杨三点报幕，兼配音编辑；

　　余琛原声吟诵，动作声音情绪皆到位，梦呓般的马蚤态神助攻，仿仿佛佛今夕何夕？

　　逗得徐大老板娇笑连连。＂喀嚓喀嚓＂映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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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何时，不知何处。

　　云雾缭绕里，宛若有物轰然中开。

　　粗看有形，隐隐微微。

　　近了无物，薄轻飘渺。似有还无，变幻不息。似潭水，若星云，如飓风眼，鲜活的生命体在不断复制生长？

　　余琛只觉脑海里传来＂嗡＂的一声，

　　风筝，断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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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淡红光炽，缭绕飞升。

　　他似看非看，最后那一眼。

　　金黄烈焰，腾照九天。

　　虚空里，两气交相纠缠，向更深最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