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诃额仑
也速该巴特尔去世以后,在乞彦氏族的贵族当中没有出现一个能撑得起场面的人物。
泰赤乌氏族过去因为忌惮也速该的勇猛而不敢轻举妄动,如今在俺巴孩汗之孙、合丹太子之子塔尔忽台的带领下也开始试探着挑衅滋事。其结果是,曾经勇猛无敌的乞彦氏族的贵族们竟然选择了集体沉默,以忍气吞声的方式回应来自泰赤乌氏族的百般欺侮。
除了一个女人,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也速该巴特尔的遗孀诃额仑。
诃额仑来自弘吉剌部的斡勒忽讷惕氏族,原先是蔑儿乞部贵族赤列都的妻子,因容貌美艳,在新婚后不久便遭到了也速该巴特尔军队的武力抢夺,并改嫁给了也速该巴特尔,先后为他生下了包括铁木真在内的四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诃额仑不是普通的女流之辈,她天生聪慧睿智、胆色过人,是一个巾帼英雄、女中豪杰。面对泰赤乌氏族变本加厉的无礼行为,她进行了激烈的反抗。
《蒙古秘史》中记载了诃额伦在也速该巴特尔死后为了维护他们孤儿寡母的利益,与泰赤乌氏族实际上的最高领导层——俺巴孩汗的两位遗孀发生过非常激烈的争吵,从而导致了诃额仑母子最终与泰赤乌氏族反目成仇。
诃额仑对泰赤乌氏权威的公然挑战,使泰赤乌氏上下都为之震惊不已,从而惊恐地发现这个貌似柔弱的女人将会成为他们从乞颜氏族手中夺回蒙古部统治权最大的绊脚石。
在争吵事件发生后不久的某一天清晨,诃额仑在铺天盖地的喧嚣声中惊醒。当她匆忙地穿上衣服走出蒙古包的时候,被展现在她眼前的这一幕场景彻底地惊呆了。
泰赤乌氏族竟然拔营了,他们准备全族迁往别处,远离诃额仑这个女人!
这是一次几万人的大迁徙,却进行得秩序井然,有条不紊。显然,没有做足长期的周密预谋是不可能做到如此从容有序的。
让诃额仑更加无法相信的是,这次加入迁徙行列的还有除泰赤乌氏族以外的很多其他氏族的人,其中竟然还包括也速该巴特尔的族人——那些曾经受过也速该巴特尔的恩惠并且誓死效忠也速该巴特尔的人,甚至还有也速该巴特尔的伯父、叔叔和同胞兄弟们。
他们受到塔尔忽台的蛊惑和威胁,竟然率领各自的部众弃诃额仑母子而去,并且还用长矛刺伤了前来劝阻他们离开营地的一位晃豁坛部的长者。
眼看着这些乞彦氏贵族们都铁了心要走,其他人还能有什么好说的呢?局势立即一边倒,屈服于塔尔忽台淫威下的蒙古人哗啦一下全都跟着泰赤乌氏族的人走了。
面对这一场突变,诃额仑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镇定和勇敢。她立刻披上也速该巴特尔生前穿过的铠甲,跨上战马,挥舞着苏鲁锭——象征着蒙古部汗权的旗帜,去追赶堵截那些叛逃者,使其中的一部分人暂时返回了营地。
然而,等到夜幕降临的时候,这些人又带着家族的牲畜,偷偷地溜走了。
泰赤乌人走了,乞彦贵族们走了,也速该生前所集合的家臣和奴隶们都走了,到最后甚至连在也速该临终前对天发誓一定要替他照顾好妻儿的蒙力克也走了。
蒙力克临走时哭了,哭得很伤心。就在不久之前,只是因为同情诃额仑母子,替他们母子说了几句公道话,蒙力克的父亲察剌合老人竟然被塔尔忽台他们给杀死了,蒙力克是真的不敢再留下来呀!
鄂嫩河畔,茫茫荒野。
三个女人,六个孩子,八匹马,十七张需要吃东西的嘴,这就是也速该巴特尔留下的全部。
那一年,也速该巴特尔和诃额仑夫人的长子铁木真9岁,次子合撒儿7岁,第三子合赤温5岁,老四铁木格3岁,他们唯一的女儿铁木仑还在襁褓中;也速该巴特尔和别妻速赤夫人所生的两个儿子别克帖儿、别勒古台也都不大点,也速该巴特尔的两位妻子诃额仑和速赤都很年轻,他们唯一的仆人豁阿黑臣是一位身材瘦弱的老太太。
他们面临的首要问题是如何才能在冬天结束之前不被冻饿致死或成为豺狼野兽的盘中之物。
直到现在,诃额仑和速赤夫人才完全接受了他们已经被自己的部族无情地抛弃了的现实。这两位平日里养尊处优,习惯了被奴仆侍奉的贵族夫人哪曾经历过这种众叛亲离、无依无靠的危险境地。接下来,她们只能依靠自己的智慧和双手,为生存而奔波劳碌,努力将也速该巴特尔的遗孤养育成人。
两位年轻的夫人坐在一片狼藉的营地废墟上洒过几滴伤心的泪水,马上就收起了身上华贵的衣袍,换上了只有奴隶才穿的粗陋衣裳,在豁阿黑臣大姐的帮助下投入了艰辛的劳动。
她们效仿孛儿只斤氏的祖先孛端察儿——一个当年同样因为遭遇过族人遗弃而独自生活,却自强不息、终成大业的传奇英雄,自己动手日夜采集野果、野菜、草根,捕捉旱獭、河鱼河虾、麻雀等等任何可以用来充饥的东西,以供应全家人的伙食。
就连这些食物都是要限量供应的,因为她们要把一部分食物晒干后储存起来。要知道在漠北草原即将到来的长达七八个月之久的冬天里,她们几乎是觅不到任何食物的。
冬天同样觅不到食物的还有她们那些不太友好的邻居们——一群饿疯了的狼,日夜不停地在她们房前屋后嚎叫恐吓,骚扰不休。这三个纤弱的女人只得硬着头皮,壮着胆子,手执利器,轮流值守,尽职尽责地保护着她们身后那些幼小的孩子和数量极少的马群——如果八匹马也可以算作一群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