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汴京城内的各处茶坊酒肆、面摊粥店到处可见看汴京日报的人,这已经成为汴京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而汴京日报今天的内容却有点一反常态,除了诗文小说板块外,包括头条与新闻板块、辩论板块、策论板块全部聚集汴河水患,俨然一个大型专题报道。
特别是新闻板块,按照赵明诚之前提出的设想,汴京日报每隔十天以后都会开展一次新闻回头看的活动,这个时间正好是官员旬休回来的时候,其用意不言自明。
第一个新闻回看活动正是汴京日报第一期刊载的汴河水淹民宅事件,李廌则更加深入的从其探讨扩大到汴河水患的层面,这也是赵明诚一直和他强调的,报纸工作者必须有社会担当。
汴京城内素有“南河北市”之说,即在汴京城的南半部分是汴河、蔡河(惠民河)沿岸地区最繁荣,而城的北半部分则是马行街、潘楼街、西市周围地区的商业经济活动最为发达。
据史料的不完全统计,汴京自太祖以来有记载的大小水灾就多达20次,大约每9年就有一次水灾,而每次水灾汴河都是第一大害。
而水灾一旦发生,轻则淹没街道,重则毁坏房屋,清洗一切所过之处,造成大量人员伤亡与财产损失,给汴京城内的社会经济与文化生活都会带来极大破坏。
根据汴京日报的跟踪调查报道指出,汴河目前的河底皆高出堤外平地一丈二尺余,一旦出现暴雨连绵与黄河水涨的情况,汴河就会有决溢之患。
其中尤以之前被汴河水淹民宅所处的水柜街为最,每逢水溢,这里总是一片汪洋,俨然一座城内水国,百姓在其中是不敢怒又不敢言,深受其害。
所谓水柜,是为了在水源不足的河段利用天然或人工湖泊储蓄水量,用于补足运河用水,类似于近现代水库的作用,是北宋政府为漕运所采取的一种辅助措施。
而城南济运坊的水柜街就是类似的产物,利用特意被挖低的水柜街两旁的大型引水槽储蓄水量,等汛期结束或黄河水源不足的时候,用于补充汴河漕运所需用水,以便往来商船能正常航行,多维持一段时间的河市。
而这样一个水柜街与其他街道有明显的高度差,地势过于低洼,一旦汴河发水患,水漫过河堤,水柜街自然首当其冲,被政府当成水患时泄洪的一个缓冲地带。
坊是济运坊,街是水柜街,此时你细品这其中的取名意味,内里的百姓不过是住在刀尖之上,随时有丧命之险。所以住在其中的百姓并不称其为水柜街,而是水溃街。
这也是为啥水柜街的百姓都是租客的原因,但凡有点钱的,都不会选择住在这么危险的地方,这里的房产也根本卖不出去,只是作为汴京底层人士的栖身之所。
当然汴河危险的地方不仅仅在于水患,因汴河水源主要来自黄河,其水流湍急,河堤一带路人的人身安全自然也是值得汴京日报注意的一个问题。
尽管北宋政府采取了修建短垣等措施,但据汴京日报走访得知,不慎跌人汴河水中的安全隐患依然时常发生。
几天前汴京日报就报道了一个新闻,一群孩子在河岸旁打闹,一辆马车快速经过,孩子避让不及时被甩到汴河内。
湍急的水流迅速把几个落水的孩子卷的没影了,一个汉子当时在现场,迅速跳水准备营救,可水速太快,这个汉子不但人没救上来,自己也搭进去了。
针对这些问题,汴京日报花了几天时间在汴河沿岸四处查访,发现了很多的问题。
一是,河流沿岸树木尤其是榆树与柳树出现大量盗伐的情况。
二是,官府为保护沿岸之人不落水而修建的短垣,出现了多处因年久失修而产生断裂的缺口。
三是,河沙随意堆积汴河两岸,“自汴堤下之民居,如在深谷”。
汴京水患其实影响的也不仅仅是生活在其沿岸的百姓,也影响着河市的发展。
自古以来,中原大地就有江、河、淮、济“四渎”之说,它们是指四条独自流入大海的河流。而汴京水系,上接黄河,下通淮河,水运特别发达。
按说这应该是汴京城的优势,但是黄河自古就桀骜不驯,经常决堤改道,而古代又没有完善的水利设施,六到九月的汛期,黄河就变得相当危险,汴京也会面临洪水威胁。
东京最大的交易场所——大相国寺濒临汴河,寺前的相国寺桥,是东河船与西河船的重要码头,是河市交易的—个重要场所。
而汴京河市的繁荣发展是汴京能长治久安的重要保证,所以北宋开国以来就非常重视河市的治理。
但在北宋中后期党争的大背景下,政治因循弛堕,汴河往往不能按期疏浚,久而久之,河床增高,水行地上,常常造成汴河断流或引发河水决堤。
最了解汴河情况的人自然就是生活在两岸的底层百姓,他们依赖汴河为生,却也深受其害。
因此汴京市民一看汴京日报今天这个汴河水患主题,自然是有数不尽的苦怨要述说,大家纷纷对汴河水患大发苦水,热情讨论之情形在汴京四处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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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垂拱殿。
赵煦每日早朝前都会看日报的新闻板块,自然看到这个系列报道,眉头大皱,河市是汴京最重要的收入来源,没想到也有这么大的问题。
“诸卿想必也看了今天的日报,都说说看吧,这汴河水患怎么会有如此多的问题。”
赵煦想让文武群臣们阐述自己的看法,可大家都知道河市涉及到多方利益,乱说话很可能得罪一些惹不起的人,百官群臣自是愁眉苦脸,沉默不敢言。
左司谏陈次升却浑然不惧,大义凛然的出列直言说道。
“张文定公(张方平)曾言,汴河乃建国之本,不能与一般的江流河川等同视之。臣深以为然,汴京日报所言汴河水患问题有三,全是执政之失所致。”
“第一,沿岸树木被盗伐,其实自太祖开宝五年起,为了巩固堤岸,就有颁发政令要求河流沿岸要种植树木,植树数量按户等划分,此政令已久废矣。而严禁破坏河流沿岸树木是一直沿用至今的禁令,但禁军巡兵屡次视而不见听若不闻,导致这一现象愈加泛滥。”
北宋政府就一度使用河清兵担负汴河河道疏浚及堤岸的维护工作,后来就慢慢被取消掉了,分给各司衙门负责,问题也就越来越多。
“第二,为保护沿岸之人不落水而修建的短垣,一向是开封府与京提举汴河堤岸司共同负责维护,出现如此多的缺口,应是常年失察所致。”
“第三,汴河大量泥沙沉积,垫高河床,对汴河漕运造成极大影响。其实开国初期因为清淤工作进行得较为彻底,从而保障了汴河航运的畅通。而后因党争,各司衙门都疏于对汴河的疏浚,导致汴河河道淤积严重,产生大量河沙。”
“是以,臣觉得汴河各处司职衙门难辞其咎,应立即整改追责,切莫酿成大祸。”
此时右正言邹浩也出列壮其声势,补充说道。
“臣附议,清淤时期,整个汴河都属于禁止航运阶段,朝廷每年冬季和初春都会关闭汴河各口岸,停止河运,河市也随之结束,以便征调民夫清理河沙。每年还拨大量款项进行河沙清理工作,可为何河沙还每年越堆越高,这明显是有官员懈怠,中饱私囊,根本就没真正清理河沙。”
“另外臣每日都要过汴河,还发现不少问题,尤其是汴河两侧,停船的码头,存放货物的堆垛场,各种摊铺都在临河交通便利之地开设。由于摊铺栉比,经常造成交通堵塞。臣谏言应下令不得在桥上搭盖铺棚贩售物品,有碍车马过往。”
这下百官坐不住了,这二位言官的发言不仅直指官员存在重大失政之过,还强调了党争所带来的负面影响,这得罪人可就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