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离开观海楼已是亥时。码头灯火已熄,借着月光前行。
程堂与伶儿还好,两手空空,挺悠闲的。反观乔依依两手提着两份纸袋,嘴里还叼着一份,可谓是举步维艰。
程堂笑着问道:“我帮你拿一份?”
乔依依仿佛看到了救星,迫不及待地将左手纸袋递给程堂,然后拿下嘴里叼着的纸袋,深吸一口气,这下轻松多了!
一刻之后,程堂与伶儿站在弄水堂子门口,乔依依站在两人的对立面,三人就这样对视着。
乔依依终于忍不住了,开口喊道:“你给我呀!”
程堂装傻问道:“给你什么?”
“你装什么傻啊!打包的饭菜啊!”
乔依依真的急了,真的破防了。
程堂非常明显的将纸袋放在背后,然后云淡风轻地回道:“什么饭菜,我没有啊!”
伶儿捂嘴偷笑,想着少爷果然厉害,将她玩的一愣一愣的。本以为少爷只是逗她玩儿,不曾想少爷真的将饭菜带回了弄水堂子。
月光之下,港口码头,弄水堂子外,乔依依提着两个纸袋,疯狂跺脚,想要破口大骂,又不知那混蛋少爷叫什么,只听他们都叫程少爷、二少爷。
“程骗子,你个不讲信用的乌龟王八蛋,别让本姑娘再看见你,不然有你好果汁吃!”
隔着土墙,弄水堂子里的人都能听见这骂声。
程堂不以为意,将饭菜放在桌上,转身招呼侍卫、轿夫、书童起来吃佳肴。
伶儿捂着耳朵,隔绝骂声,心想少爷脸皮可真厚,当着面偷别人的饭菜,不过转念一想,少爷这是为了下人,少爷的前世肯定是个菩萨!
程萧迷迷糊糊爬起床,闻着佳肴的香味,不知不觉地走到桌边。侍卫、轿夫们也跟着来到桌边。
程堂见他们迟迟不坐,便开口说道:“你们快坐下吃饭!”
即便少爷发话,众人也是迟迟不坐,哪有下人坐着和主子一起吃饭的道理,这种麻木的思想早已根深蒂固。
程堂显然看出来了,于是小声问道:“那我出去?”
伶儿轻叹了一声,站在下人的角度,告知众人:“少爷早已吃过热乎的佳肴,你们就放心吃吧!外面天寒,你们真想少爷站出去受寒?”
听伶儿这么一说,众人方才开始动筷,不过还是有些拘谨。
佳肴温热,虽不及刚出锅般好吃,但对于他们这群下人来说,已算得上是天宫佳肴。
轿夫们身材一般,饭量却大的惊人。柳三已是第四碗白米饭,只是菜吃的比较少,每当意外夹到肉片,便会夹给书童程萧。
这时,程堂悄悄靠近柳三,两人专心吃饭,不曾注意到他。
程堂忽然问道:“那个与你一起来的姑娘叫什么名字?”
柳三闻少爷询问,连忙停下筷子,准备放下饭碗,不料少爷托住碗底。
“不用紧张,我就问问。”程堂面带微笑,给人一种亲和感。
柳三端起碗,笑着回道:“她姓乔,名依依,自幼就在这码头长大,用渔船就能在这运河上来去自如,水性相当了得。”
程堂思量片刻,紧接着问道:“我该去何处寻她?”
柳三咀嚼的速度逐渐放慢,脸色变得煞白,迅速放下碗筷,跪地磕头解释道:“她没见过什么世面,定是没认出程少爷。柳三替她向少爷跪地磕头,还望少爷大人不记小人过。”
那些吃饭的下人见到这一幕,纷纷放下碗筷。这程堂见着这一幕,脸色十分难堪,看来主仆之间的隔阂已经根深蒂固了。
程堂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幸亏伶儿在旁,替程堂将柳三扶起,轻声安抚道:“少爷心地好的很哩,同样的饭菜还送了依依姐两份。”
程堂默默走开,感触良多。
伶儿招呼众人继续吃饭,并解释少爷没有恶意。
没过多久,伶儿来到程堂身旁,打趣笑道:“少爷聪颖绝世,怎不知明日去码头问问,依依姐如此厉害,定是人尽皆知。”
程堂闻言,脸色有所改观,见伶儿天真烂漫,情不自禁地伸手抚摸她的脑袋,眼眶微微泛红,念念自语道:“你将来可不能向他们一样,不然就没人陪我说话了…”
“若是她还在,应该与你一般大了吧?”
伶儿能感觉到少爷的难过,也知道少爷口中的她是谁,只可惜自己终归不是她,也代替不了她。
“夜色已晚,行程耽搁,未预客房,只能委屈你们在这弄水堂里休息。”
本来计划今晚登船,不料半路杀出个马滕,这是程堂所未料到的事。
伶儿非常懂事地摇头,天真地笑道:“少爷处处为下人们着想,下人们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会觉得委屈。”
程堂温柔一笑,心中释然,说起了正事:“明日,你们便出发前往京城。”
“那少爷呢?”伶儿问道。
“独自前往。”程堂回道。
伶儿闻言,不免担心,可少爷意已决,那自是有他的打算,身为下人不该多问。
……
乔依依回到货船,将饭菜放在甲板,甩了甩手臂,扯着嗓子喊道:“观海楼的饭菜哟,起晚了可就没有啦!”
黑暗之中,窸窸窣窣,货船各处都有动静,不出一会儿,甲板上就聚集了几十人。
十几人借着月光,席地而坐,吃着饭菜,侃侃而言。
“我们家依依真懂事,心里还念着我们。”
乔依依听到这话,心里舒畅了许多,立马给这船员夹了个鸡腿,然后高声炫耀道:“那少爷见了我,百般讨好,求着我送他去樊良湖。”
此话引的众人大笑,连夸依依有出息了。
乔依依正享受着得意,也不知是谁突然说了句。
“这程少爷人还不错嘛,居然能带你去观海楼吃饭。”
乔依依闻言脸色巨变,厉声骂道:“他不错个屁,他就是个乌龟王八蛋,这些可都是马老板请的!”
这话一出,众人纷纷停筷。灞一闻言,脸色煞白,恍惚地望向乔依依。
马笑面这个王八蛋,天天克扣工钱,延长工时,赚的都是黑心钱,既是他请的客,那再好吃的饭菜也变得索然无味了。
“你们怎么不吃了?”
乔依依不解他们为何停筷。
灞一缓过神来,察觉到气氛不妙,于是站起来吼道:“给我吃,能吃多少就吃多少,反正又不花我们的钱,花的是他马笑面的钱!”
灞一急迫地拉着乔依依下了甲板,来到货仓里,并将门反锁。
“你怎么能当众骂程少爷呢?”
“这事说来我就气,本来有三份打包的饭菜,他居然骗走了一份!可恶的混蛋,别让我下次见到他,不然本姑娘饶不了他!”
乔依依气的咬牙切齿,仍心心念念着那一份被程堂骗走的饭菜。
“你可知那少爷是何来历?”
乔依依摇头,只知他姓程,不过瞧他住在弄水堂子,想必只是地主家的少爷。
“他可是晴洲先生的孙子!”
乔依依闻言,心中一怔,如同晴天霹雳,世人皆知京师保卫战的将军正是晴洲先生程信,乃是当代名臣。
就在这时,甲板有人喊道:“船长,福老来了!”
灞一先扯着嗓子喊了句,“我马上就来!”然后指着乔依依,厉声警告:“你给我待在这别动,明天我亲自带你去找程少爷道歉。”
甲板上,灞一正与福老商量明日启航京师的事宜,突然一道落水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翌日,正个港口码头陷入忙碌之中,搬货工人,远行过客,归乡旅人,起锚潮儿。
唯独灞一的货船寂静无声,放眼望去,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