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这时候,立场一定要坚定
阉党覆灭的邸报,终于传到了南京。
和邸报一起到了的,还有侯方域的书信。
媚香楼的小乙一大早匆匆跑上楼,边跑边喊:“姐姐!姐姐!香儿姐姐!”
李香君的发髻梳到了一半,听着小乙喊得急切,便忙一手抓着头发走了出来,道:“小乙,怎么了?”
小乙喘着粗气,神情极为激动,道:“外边都在说,都在说魏忠贤倒台了!”
李香君抓着发髻的那只手一下子放开了,她睁大了眼睛,任自己的头发散了下来。
“你确定吗?这是真的吗?”香君简直不敢相信。
小乙点点头道:“大家都这么说!”
说着,他又将手伸了出来,手中拿着一封信,道:“姐,还有你的一封信,今早刚到的!”
李香君心中突然涌起了期待,她期待着这封信是他寄来的。
她匆忙走到了小乙身边,接过了那封信,慌忙打开了。
只见这是一封极短的信,信纸上用隽永的小楷写着:
“香儿:
阉党已灭,我还活着。
方域”
李香君看着这短短的信,眼泪不由地夺眶而出。
身后的李贞丽看着香君,不由得思绪万千。
从七年前,苏昆生牵着8岁的这个小女孩走上了这座楼,李贞丽从来没有问过这个孩子的身世。
如今,她已亭亭玉立,成了这秦淮岸边的翘楚,这座楼也因她有了一个名字“媚香楼”。可是,李贞丽隐隐知道,她心中藏了很多很多的苦,很多很多的委屈,却从不肯示与旁人。
有多少次,她从喧闹中一个人退去,有多少次,李贞丽发现她睡着后,满脸泪痕。
今日,自己的养女又哭了,所不同的是,她能明显感觉到这泪水中的喜悦。
李贞丽走上前来,把李香君搂在了自己怀里。
与此同时,复社文人今日又一次全部集中在了张溥的宅子内。
之前被锦衣卫抓捕的一众复社成员,今日已经全部放了出来,毫发无伤。
张溥站在那里,容光焕发,高声道:“各位同仁,京城里传来的消息,大家都知道了吗?”
方以智高声道:“阉党倒台了!魏忠贤被抓进诏狱了!”
张溥听了,更加激动道:“不错!皇上,已经把魏忠贤抓起来了!阉党的好日子到头了!”
“皇上圣明呐!”有人高喊。
“苍天呐,你总算开眼了!”又有一个苍老的声音慨叹,这声音让在场众人无不动容。
张溥接着道:“就在昨夜,巡抚大人告诉我,皇上已经下旨,全国搜查魏忠贤阉党的罪证,看来,是到了和他们算总账的时候了!我们江南复社,义不容辞。今日在这里,我已经命人备足了笔墨纸砚,诸公便将这些年来淤积的愤怒,全部写下来。明日,我便一同寄送京师!”
“好!我们这就写!”众人答道,便取了笔墨纸砚,找书案写了起来。更有找不到书案的,干脆跪在了地上,挥毫上梳。
写着写着,隐隐听到人群中有了啜泣之声。接着,人群中的啜泣之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再接着便看到人群里三五个人抱在一起,放声痛哭了。
就这样,在南京文坛巨擘张溥的府邸,江南的文人们度过了这样一个看似悲切,却无比畅快的下午。
第二天,江南文人的五十八份奏疏,由张溥的亲信带着,再一次北上了,只不过这一次,这些奏疏的矛头,已经直接指向了魏忠贤。
秦淮河边,长板桥前,媚香楼上,李香君凭栏北望,眼神中没有了平日把酒时的妩媚,也没了唱曲时的迷醉,只有无限的期许和感怀,望向北方,望向那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终于,崇祯皇帝又一次召集群臣。
“朕,桌子上有些折子,是今日司礼监呈上来的。朕给诸卿读一段,想听听各位臣工的意见。”
说着,崇祯拿起来眼前最上边的一道奏疏,将它交给了自己的太监。
那太监朗声道:“宜兴冒襄,参魏忠贤十大罪。一曰并帝。群臣上疏,必归功厂臣,竟以忠贤上配先帝。二曰蔑后。罗织皇亲,几危中官。三曰弄兵。广招无籍,兴建内操。四曰无君。军国大事,一手障天。五曰克剥。新封三藩。不及福藩之一。忠贤封公,膏腴万顷。六曰无圣。敢以刀锯刑余,拟配俎豆。七日滥爵。公然袭上公之封,腼不知省。八曰滥冒武功。武臣出死力以捍圉,忠贤居樽俎以冒赏。九曰建生祠,一祠之建不下五万,岂士民之乐输。十曰通关节。干儿崔呈秀,孽子崔铎,贴出之文,复登贤书。种种叛逆,罄竹难书,万剐不尽。”
那太监读罢,群臣无不变色,咕咚咕咚跪下来一大片。
有的喊道:“皇上,那魏忠贤罪大恶极,臣请将他推出午门斩首!”
又有人喊:“如此大奸大恶,斩首怎么够,你是要包庇他不成?皇上,我朝虽以仁义治天下,但对这样祸国殃民之徒,不行凌迟之刑,不足以平民愤啊!”
接着有人大喊:“糊涂啊!凌迟怎么能清算得了他的罪过?你怕是个阉党吧?皇上,臣以为,当恢复商纣时代的炮烙之刑,才能够让天下人信服!臣愿意查阅文献,主持此事,愿意作为行刑官!”
“臣请求车裂之!”
“臣请求诛杀其十三族!刨他的祖坟!”
就这样,大臣们在这堂上,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都尽力地发表处决魏忠贤的意见,恐居人后。
只有史可法、左良玉和侯恂没有说话。
而崇祯皇帝就这样坐在龙案前静静地看着。
半晌,群臣喊累了,声音渐渐小了下来。
侯恂缓缓道:“臣侯恂,有一件东西,要呈给圣上。”
刚刚激愤的群臣,都看向了侯恂。
崇祯点点头,让身边的太监走到侯大人身前,恭敬地从侯恂手中接过一卷用手帕包裹的东西。
那太监拿着那卷东西,躬身走回皇帝身边,小心地放在龙案之上。
崇祯皇帝缓缓地打开,故作吃惊道:“侯爱卿,这是?”
“回皇上,”侯恂声音肃穆道,“这是七年前,杨涟杨大人在狱中,临终前做的遗书。他托臣带了出来,就是希望有朝一日,将真相大白于天下。”
此言一出,堂上的群臣是真的惊骇不已了。
皇上点点头,对身旁太监道:“将杨大人的遗书,为诸位大人读一下。”
那太监恭敬地拿起了那份写满血字的手帕,读道:“涟,今死杖下矣!痴心报主,愚直仇人;久拼七尺,不复挂念。不为张俭逃亡,亦不为杨震仰药,欲以性命归之朝廷,不图妻子一环泣耳。
打问之时,枉处赃私,杀人献媚,五日一比,限限严旨。家倾路远,交绝途穷,身非铁石,有命而已。雷霆雨露,莫非天恩,仁义一生,死于诏狱,难言不得死所。何憾于天?何怨于人?
惟我身副宪臣,曾受顾命。孔子云:‘托孤寄命,临大节而不可夺!’持此一念,终可以见先帝于在天,对二祖十宗与皇天后土、天下万世矣。大笑,大笑,还大笑!刀砍东风,于我何有哉?
涟即身无完骨,尸供蛆蚁,原所甘心。但愿国家强固,圣德刚明,海内长享太平之福。此痴愚念头,至死不改。”
那太监读罢,在场诸官,无不涕泣横流,却没了刚刚喊打喊杀的聒噪。
侯恂开口了:“臣,请皇上,为杨大人、左大人等东林六君子伸冤!臣,请皇上,为这七年来惨遭迫害的百官伸冤!臣,请皇上,为普天之下的黎明百姓伸冤!”说罢,侯恂一拜到地。
左良玉浑身颤抖,他带着哭腔的声音说道:“臣,左良玉,请皇上,为七年前冤死的左氏20余口伸冤做主!”说罢,一拜到地。
史可法听到左良玉的话,也动了情,道:“臣,请严惩阉党,诛杀魏忠贤,为天下人做主!”
于是百官山呼道:“臣请严惩阉党,诛杀魏忠贤,为天下人做主!”
崇祯长出了一口气,徐徐道:“被捕的阉党首恶,除魏忠贤外,斩立决!”
左良玉、侯恂和史可法,噌地一下抬起了头,左良玉甚至挺直了身子,喊道:“皇上!”
皇帝伸出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才又道:“先皇临终时,将那魏忠贤托付给了朕,他是先皇托孤之人,所以,朕不能杀他!”
群臣百官都睁大了眼,而左良玉的眼中甚至充满了愤怒。
“但是,”崇祯又道,“庙堂上解决不了的事,就交给江湖吧!着,罢去魏忠贤在宫内的一切职务,准许其告老还乡。”
说罢,崇祯皇帝起身,便向殿外走去。
刚走几步,他突然停下来道:“让宫内那个老妪客氏,陪着魏忠贤一起走吧!”
说罢,继续往外走。
要走到殿门时,崇祯又道:“告诉四方臣民,不要在京城里惹事,出了京城,朕便不再过问了!”
左良玉听了这话,眼神中渐渐显露出了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