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公子这般行色匆匆，是往哪里去啊？”那说书人待小二退了出去，屋内只剩下了他和侯方域两个人的时候，便坐在了桌边，斟了一杯茶，缓缓道。

　　侯方域倒不惊讶，道：“先生无所不知，又何必再问我呢？”

　　那说书人微微一笑，从自己的怀中拿出了三个锦囊，放在了桌子上，只见每个锦囊上都写着一个字，分别是：士、军、民。

　　此时侯方域是真的吃惊了，自己在家中和父亲所谈的秘密，他竟然都知道。

　　侯方域不由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自然是对公子有利的人！”那说书人道。

　　“那先生来此，定然是有所指教喽！”侯方域道。

　　“指教不敢当，只是想告诉公子，你的计策想来是不错，可是因你错估了形势，实行起来却很难，稍有不测，很可能让令尊万劫不复！”那说书人道。

　　侯方域大惊，紧走过来，一屁股坐在了那说书人旁边，道：“这话什么意思？你讲清楚！”

　　那说书人倒也没有再拿腔作势，道：“你们发往京城的那些折子，根本到不了崇祯皇帝手里，现在恐怕已经落在了魏忠贤手里了。而且，江南的复社，也不是都是清流义士，你在复社说过什么话，见过什么人，恐怕魏忠贤也都知道了！”

　　侯方域心中大骇，道：“可是，我，我只和少数的几个人说过我的计策啊，魏忠贤绝不可能知道！”

　　那说书人道：“侯公子那你就太小看阉党了。你在江南如此卖力撺掇文人上书，只为弹劾你自己的父亲，这在魏忠贤的眼里，合理吗？到底这场斗争指向谁，不是一目了然吗？”

　　侯方域听了这话，一下子呆住了。

　　良久，他怀着巨大的恐惧，问道：“请先生教我！”

　　那说书人道：“实际上侯公子的计策是不错的，只不过迈错了步子！”

　　侯方域并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这时，只见那说书人伸手，将排在第二位的“军”字，在桌子上移动一下，挪到了最前边。

　　“你是说，军变？”侯方域简直不敢想象。

　　说书人道：“古往今来的大变局，哪一个是由士子文人打头阵的？士子文人在这样的时刻，除了粉身碎骨呼喊几声，想来也没有其他的归宿了。所以，这个计策的第一步，是军人。军人一马当先，擒贼擒王，让那阉党成树倒猢狲散之势，之后文人的纸笔，草民的唾沫蜂拥而上才是正道。”

　　虽然侯方域有着文人的气节和脸面，听了这话后心中气愤，可是他不得不承认这个说书人说的，是对的。

　　那说书人见侯方域不说话了，便饮尽了一杯茶，站起身来，道：“侯公子好生歇着吧，老叟要走了。”

　　侯方域忙站起来道：“先生便住在此处吧，无碍的！”

　　那说书人道：“老叟平生，从不愿与人同榻！”

　　侯方域忙道：“您是长者，自然是睡床上，晚生，晚生便睡在地上即可！”

　　那说书人回头看了看他，道：“可以。”

　　接着，便不再客气，走到了床边，把鞋脱了。

　　侯方域心中虽然有些无奈，但反而更喜欢这个说书人了。

　　侯方域道：“先生，您只说了这军和士的事，晚生想要请教，这民，该如何调动啊？”

　　那说书人脱掉了袜子，在自己的鼻尖闻了闻，接着露出了嫌弃的表情，道：“你只管做好自己能做的事，之后的事，自然有人帮你做了！”

　　侯方域听了，也不生气，便知道他自有主张。

　　过了一会儿侯方域又道：“先生，我也不问你的来历，我也知道你不会告诉我，我只向你打听一件事。”

　　那说书人道：“何事啊？”

　　侯方域道：“您神通广大，还多次救了当年左大人的公子左良玉。我想打听的是，您是否知道那左家的小姐左嫣是否还在人世啊？若是还在，又在哪里呢？”

　　那说书人一听到这个问题，表情突然一怔，竟像是想到了什么耿耿于怀的往事，接着摇摇头道：“不知！”

　　接着便不再理会侯方域，自顾自滚到床内睡觉去了。

　　第二日，侯方域艰难地从地板上坐起身来，却发现那说书人早已离开了。

　　他心中也不惊讶，毕竟这人总是来去无踪的。

　　侯方域离开客栈继续向北，匆忙赶路。听了昨日那说书人的话后，侯方域心中担忧父亲，因此行路更加急了。

　　就这样，侯方域终于在第三日晚上城门关闭之前，赶到了北京城。

　　此时距侯方域离开京城的时间已经过去整整七年了，眼前的一切笼罩在刚刚降下来的夜色中，没有任何熟悉的感觉，完完全全是陌生的。

　　侯方域牵马来到了城门旁边的卫所，对一个站岗的兵士道：“京卫都督府在哪里？”

　　那兵士见此人张嘴就问自己的最上级指挥衙门的所在，自然不敢怠慢，忙详详细细地为侯方域指了路。

　　侯方域记得在京城之内，平民百姓不得擅自骑马疾驰，因此他便牵着马走过了几条街道，来到了京卫都督府门前。

　　侯方域摘下来自己贴身的玉佩，对看门的兵士道：“烦请将这个玉佩交给都督大人，说一个归德的公子求见。”

　　那兵士看了看玉佩，又看了看侯方域，觉得他长得很像一个人，又一时想不起来到底像谁，接着便跑了进去。

　　片刻之后，那兵士跑了出来，比刚刚进去时候的脚步更加快了，想来是想到了侯方域到底像谁了，十分客气地将侯方域的马牵了过去，道：“公子，快快请进！”

　　侯方域对他点头笑了笑，便走进了京卫都督府衙。

　　在后堂，侯方域见到了自己的父亲。

　　“爹，你还好吗？”侯方域看向了侯恂疑惑的目光，首先问道。

　　侯恂道：“方域，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在江南复社让文人上疏吗？”

　　侯方域面露忧色，道：“爹，文人的上疏三日之前便发出了，按常理，早该到京城了。”

　　“啊？”侯恂很是吃惊，道，“不会呀，在中央文书处，我和史可法大人商量，专门派了可靠的人手，特别留意南京来的文书。若是到了，应该会直接送到皇上那里去了啊！”

　　侯方域摇摇头，道：“爹，您还记得当年去老家，为良玉哥哥报信的那个说书人吗？”

　　侯恂道：“我当然记得！”

　　“在来京城的路上，我又遇到他了，他告诉我，我们的计策已经败露，那魏忠贤已经识破了。所以，那些奏疏，恐怕此时已经落到了魏忠贤的手里了。”侯方域看着侯恂道。

　　侯恂简直不敢相信这个如雷轰顶的消息，深吸一口冷气，一下子呆住了。

　　侯方域的眉头也皱得更重了，道：“由此看来，阉党对我们动手，只是时间问题。据我分析，他们之所以没有立刻动手，只是因为皇帝的原因，毕竟您是皇上亲自下召夺情还京的，所以，我想，他们此刻，是在找一个动手的借口。”

　　“那，那我们怎么办？”侯恂急切地问道。

　　侯方域道：“爹，为今之计，只有先下手为强了！动用军队，趁他们以为自己掌握了先机，我们先发制人，把那个老贼拿下了！”

　　侯恂思索着儿子的话，他也知道，为今之计，相比坐以待毙，只有奋力一搏了！

　　侯方域又问道：“爹，现在您手上，有多少可靠的兵马？”

　　侯恂道：“京卫有六千人马，却大概只有一半可靠的。城外昌平，有左良玉的一万人马，紧急情况可以随时乔装入城！”

　　侯方域一听，惊喜道：“良玉哥哥也来了？”

　　侯恂道：“当日我给袁崇焕去信，他便派良玉来了，也是为了让良玉报了当年的杀父之仇！”

　　侯方域激动道：“若有了辽东军，便万无一失了！明日我们便将良玉哥哥叫来，一同商量起事的时间和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