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大恩难报,那就索性认个爹吧
终于到了阮大铖进宫的日子。
这几日在魏府,他夫妻二人越发觉得府上的老公公和善体贴,因此也对他越来越依靠了。
阮大铖本来以为那位老公公会亲自带着自己进宫,却不料那老公公一夜不曾回府。听下人讲,是一直在宫里伺候着呢。不过这边的事情倒也吩咐得清楚,早上由另一个叫王体乾的公公带着他们入宫。
阮大铖早早地准备完毕,只等着王公公前来,便出发。
尽管演主人公皇甫敦的苏昆生走掉了,但是万幸那老公公神通广大,找来了京城里最好的角,经过这两日的排练,倒是使整出戏严丝合缝,没有任何瑕疵了。
阮大铖就这样坐在屋子里忐忑不安地等着,吴氏坐在床边,手里还是做着孩子的衣服,俨然是快成了。
“阮相公,王公公到了,您要是准备得了,咱就走吧。”门外一个往日常见的太监道。
“好的好的,这就来!”
阮大铖说着站了起来,又转回身看向吴氏。
吴氏也站了起来,可以看出她甚至比丈夫更加忐忑。
“去吧。”吴氏还是那般微笑着,对丈夫说。
那老公公住的宅子,离着皇宫很近,没怎么走便到了皇城门。王公公与守卫打了个招呼,便带着这一队人进了来。
“皇上上午要上朝,下了朝估计还要做会儿木工,等到看戏啊,估计也要到后晌。所以咱们进宫以后,就先等着吧。什么时候魏公公那边来传旨,咱再进去。”
“是是!”阮大铖在身边答应着。
“不知之前那位老公公在哪啊?”阮大铖问道,显然有些紧张。
“哈?”王体乾见他的称呼奇怪,道:“你莫不是还不知道他是谁吧?”
“啊….”阮大铖语塞,他确实不知道。
“哈哈哈,”王体乾笑道,“他呀,就是当今圣上最贴心的人,司礼监掌印魏公公啊!”
“魏…….”阮大铖突然想到什么,“他的名讳难道是魏忠贤?”
王体乾看了他一眼,显然觉得这问题非常无礼,但是看到阮大铖似乎十分惊异,便只道:“便是他了。”
阮大铖这一惊确实不小,他在左府时听过魏忠贤的名头,都道此人乃是太监之首,如何如何凶狠残暴。因此朝中清流对他非常不齿,东林党内更是把他视为主要对手。
但是,但是,这个名字如何也与他这几日的所见所闻,与那个亲切老人的的形象联系不上啊。
“快快,魏公公让人来传话了,皇上现在就要看戏!”
对面,一个太监慌慌张张跑了来,一句话把所有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
“怎么这便要看了,不是得到后晌吗?”王体乾急问。
“嗨,别提了。今日早朝上,外边那些大臣又把主子万岁爷一顿痛批,说什么尽干些木匠干的活,荒废朝政,耽误社稷;万岁爷回来后气坏了,更没心情做活了。魏公公这才说让万岁爷看出戏消遣消遣。”
“得得,那赶紧的吧,这帮读书人真拿自己当爷,他们胡咧咧几句,到时气都是咱们受着。”
“谁说不是呢!“
两个太监说着,便领着这一众戏子来到了乾清宫。到了宫门外,王体乾对阮大铖道“阮相公不要紧张,之前在魏府不都教过你吗,你先随我进去给皇上请安吧。”
说着,便带着阮大铖迈步进了来。
阮大铖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极了,简直不能呼吸。他低着头,看着王体乾的脚后跟往前走。
不知道走了多远的距离,突然一个有力的手上来抓住了他的手臂,一下子让他冷静了一些。
“皇上,我老跟您说的大才子阮大铖来了。”这是魏忠贤的声音。
这声音刚刚落下,抓住阮大铖的手臂便顺势使劲。阮大铖突然想到,这是在让自己下跪行礼,便慌忙跪下。
“草民,阮大铖,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日尽听得魏公公在这念叨有一位才子阮大铖,抬起头来让皇上瞅瞅。”
却是一个柔软的女声吩咐着。
阮大铖心中疑惑,却不敢迟疑,缓缓抬起了头,却仍是低垂着眼,只是稍稍用余光偷看了一下座上。
“呵呵,长得倒是没有想象中斯文。”又是那女人的声音。
阮大铖不禁又偷看了几眼,只见在皇帝身边坐着一个女人,即使未有细细端详,但仍然能够觉出一身的妩媚。
不知是哪一位娘娘了,阮大铖心想,不敢再看。
“嗯,朕听说你编了一出戏要献给朕,正好奶娘最是喜欢这玩意儿了,那就赶快演吧!”皇帝说着。
那女人竟是皇帝的奶娘,此时听得皇帝这样说,她又笑道:“难得皇上今天能陪我一起听戏,那阮大铖,你就快去吧!”
“是是是!”阮大铖答道,却不知该干什么。
“阮大铖,起来到外边让你带来的戏子们化妆打扮,尽快开演吧!”魏忠贤像是了解他的处境,走到他身边吩咐道。
“是!”阮大铖听了,忙起身出了来。
万幸的是,整出戏演出的过程中,没有出现任何岔子。阮大铖心情也不由得放松了下来,还有一丝的期待。
他偷眼向皇上瞧去,却见得皇帝在龙座上目光呆滞地看着,竟是昏昏欲睡了。
阮大铖心立刻又悬了起来,很明显皇上对他的戏没有什么兴趣,那一会儿等待自己的结局又是什么呢?他这样想着,又去看皇帝身边的女人。
这次他看清了,那奶娘虽不是倾国倾城的貌,却极是柔媚,散发着一种中年女人的吸引力。只见她看着这出戏,竟是完全另一番模样。随着情节的发展或喜或悲,或颦或笑,已经完全投入了进去。
就这样在阮大铖的提心吊胆中,戏演完了。
“啊!”魏忠贤长叹一声,“皇上,您觉得此戏如何啊?”
皇上使劲摇了摇脑袋,好让自己清醒一下,才道:“没什么意思啊!”他这样说着,又望着身边的奶娘,却见那奶娘已然在擦着眼角的泪花,回头不好意思地对皇帝道,“让皇上见笑了!”
阮大铖听了皇上的话,立刻便觉得大事不好了,不料魏忠贤竟是轻松地笑了。
“哈哈,皇上您是真龙天子,在皇家长大。自然是不了解这世间凡人的喜怒哀乐。老奴在进宫前也曾混迹于市井江湖,算是也尝遍这人间苦辣,自然感触良多。客氏奶娘也曾是宫外的人家长大,想必也勾起了伤心事了吧。”
皇帝点点头,不置可否。
倒是那客氏奶娘转过头来望着魏忠贤道:“公公知我啊。”
皇帝对阮大铖道:“也是难得你有这份孝心,辛苦啦。老魏啊,你帮朕看着赏了吧!”
魏忠贤道:“老奴记下了。不过皇上,老奴有一个想法,不知皇上想不想听。”
“你这话说的,朕何时不让你说话了!”皇帝笑道,“讲吧!”
“是!”魏忠贤道,“如今这读书人,像阮相公这般有孝心的可是少之又少了!”
“哎……..”这句话显然是又触到了皇上的痛处。
听得皇上叹了一声,魏忠贤才又道:“据我所知,阮相公也是进士出身吧?”
“草民是万历四十四年进士!”阮大铖忙答道。
“是啊,皇上,既然阮相公乃是您的皇祖父时的进士,又对您有这番孝心,老奴以为,宜把阮相公留在京中任职。以后朝堂奏对,也有了一个知心的人了。不然,今日这种气,恐怕皇上是受也受不完了。”
皇上迟疑着,他又在担心朝堂上的大臣们了。
客氏道:“皇上,你平日里总是说朝堂上的官只想自己,与你做对,怎么有一个贴心的人倒迟疑了。”
皇帝听了这奶娘的话,立刻说道:“好好,那就把阮卿留在京中!”
阮大铖大喜。但皇帝突然又为难道:“可是,这官员任命,向来是内阁主导,这恐怕……”
“皇上!”魏忠贤突然跪了下来,“皇上啊,有句话老奴一定要说,皇帝虽初登大位,但也是九五之尊。有一句话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可是如今之势,那些大臣们有哪一个把您当天下的主人了?皇上啊,老奴以为,这一切皆是因为您太过宅心仁厚了啊。正因为您对他们一再忍让,才使得他们无视天子之威,敢于在朝堂上横加指责。依老奴之间,为今之计,只有皇帝下决心,依着自己的心意行事,才能让那些人知道何为君何为臣,才能重塑皇帝您的威严啊。”
“魏公公这番话,倒是真正的肺腑良言。”客氏又说着,倒像是又要被感动哭了。
“好!老魏,你说的对!朕近来也一直想,确实是朕太让着他们了。这样,拟旨的事就交给你了,务必把阮卿留下,还要让那些大臣们无话可说。”
“臣领旨!”魏忠贤叩头道。
而此时的阮大铖已经完全蒙了。他只听得魏忠贤道“阮相公,还不谢恩!”便倒头拜道:“草民谢恩!”
魏忠贤将阮大铖等人送出了乾清宫。
外边深秋冰冷的空气扑到阮大铖的脸上,才终于让他清醒了。
就在这宫门之外,阮大铖回过身来,扑通给魏忠贤跪下:“公公,今日的大恩大德,可让我怎么报达啊!”
魏忠贤又露出初次见面那种和善的笑容,扶他起来道:“咱家今日这么做,一者为皇上分忧,二者也是真心喜欢你这个人。既是我愿意而为,何需你的报答啊!”
阮大铖心中此时真是对魏忠贤感激不尽,脑海中便涌出一个想法,道:“公公,如您不弃,阮大铖想拜您做干爹,不知道您老肯不肯收下?”说着,便又要跪下行礼。
魏忠贤见状,哈哈大笑:“好啊好啊!能有你这样一位才子做干儿子,我要让全天下的老爹羡慕了!”
第二天一早,皇帝没有上早朝,因为他知道,如果他今日去上朝的话,这一天都不会好过。
于是,大臣们的折子便涌进了宫来,为首的自然是吏部尚书赵南星的折子。
魏忠贤拿着两份折子来到了乾清宫,皇帝见到他立刻问道:“外边怎么样?”
“回皇上,跟您料想的一样,大臣们的折子已经堆满了司礼监了。老奴给您带来了为首的两份。”
“你给朕带来做什么,朕又从来都不看!你去想办法啊!”
“回皇上,老奴心中已有解决之法,但得皇上首肯。”
“好好,你快说!”
“这两份折子,一份是吏部尚书赵南星的,指责皇上滥施天威,不经过内阁和吏部任免官员;一份是太常寺卿侯执蒲的,表示没有内阁和吏部的任命,他们不会接纳阮大铖进太常寺。”
皇帝听了,往龙椅上一瘫,道:“这,这,这当如何啊?”
“皇上,老奴斗胆请问,这天下,是朱氏之天下,还是他赵氏之天下,还是他侯氏之天下?”
“当然是我朱家的天下!”皇帝厉声道。
“既是万岁爷您的天下,可如今这百官为何竟是唯内阁,唯他赵南星马首是瞻?”
“这也是先皇留下的遗命啊!”
“先皇遗命是让他们辅佐皇上您,何时让他们凌驾于皇帝您之上。自打皇上您继位,何曾过过舒心的日子。每日里提心吊胆,这事不敢干,那事不敢干,受到的不是批评就是责骂。老奴在宫里伺候了这么多年,从您的皇祖父到先皇,再到您,皇上啊,老奴今日便说句往日里想说又不敢说的话,他们对您,真是欺人太甚了!“
魏忠贤说着,竟是老泪纵横,泣不成声了。
龙椅上的皇帝听了魏忠贤这番话,也立时觉得满心的委屈,竟也是呜呜哭了起来。
终于,把眼泪哭够了以后,皇帝才突然想起来:“老魏,你说的解决办法呢?”
魏忠贤也不再哭了,道:“皇上,为今之计,只有朝中没了赵南星,才能重塑龙威啊!”
“如何就能没有了赵南星?”皇帝道。
“皇上,如今赵南星竟然公然率百官抗旨,这乃是欺君犯上的大不敬之罪。按说应当下狱的,但是念他是旧臣,又为大明操劳多年,皇上革了他的职,送回老家去吧。”
皇上听了,长吸了一口气,良久,才说道:“一切,朕就托付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