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家仆端着茶壶进来,为二人斟了茶。范镇挥了下手,道:“你下去吧。”家仆关门离开后,他继续道,“说起来也是个可怜人……”说着叹了口气,道,“四个月前王元泽殁了……”(王雱,字元泽)
苏辙震惊道:“殁了!我没记错的话他才三十出头!”
范镇道:“三十三岁,可惜了!虽然我不喜欢王介甫,但是丧子之痛对他打击着实不小啊!”
苏辙突然反应过来说王安石罢相怎么突然扯到王雱之死,疑惑道:“王元泽的死和他罢相有什么关系?”
范镇道:“这事还要从数月前说起……”
数月前。
一日,宋神宗与王安石讨论完政事,突然从袖中取出数十页奏章递给对方,道:“你看看吧。”
王安石见龙颜不悦,接过纸一眼认出是吕惠卿的字体,遂细读之,只见吕惠卿在文中表明之前弹劾他的御史中丞邓绾等人启奏的内容与中书下发的诏令如出一辙,有内外勾结的嫌疑。
又说王安石尽弃平素所学而崇尚纵横之术,以至谗毁攻讦、排斥贤能、结党营私、移怒行狠、假传诏令、欺君罔上。一年之间干了许多恶事,纵然是古代丧失德行而倒行逆施之人,恐怕也不会这样。
同时还表明王安石因为妒忌自己,暗中指使御史中丞邓绾等人诬蔑他,害他被贬,总有一天事情会败露。
如今官家令王安石执政,如此奸佞之臣如果不对其加以遏制,只怕非长久之道。君臣之间的防备岂可因为王安石而废掉?奏章最后表明他所说的皆是肺腑之言。
王安石读完这厚厚的数十页纸,挺直腰板,义正言辞地说道:“绝无此事!臣怎会暗中指使邓文约弹劾他,还望官家明辨!”(邓绾,字文约)
宋神宗见其神色坦然,全无狡辩之姿,沉思片刻,道:“那可能是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吧。”当即转移话题又讨论起其他政事。
傍晚。
王安石回到家中,见王雱在院子里转悠,关心道:“你这病还没好就多在屋里歇着。”
王雱点点头,见其愁眉不展,关心道:“爹,朝中可是有何不顺心之事?”
王安石生气道:“吕吉普从陈州呈上一封奏章给官家,指责了我诸多事,还说我指使邓文约弹劾他,真是岂有此理!”
王雱身形为之一震,低头沉思着。
王安石见状问道:“怎么了?”
王雱眼神闪躲,结巴道:“没……没什么。爹您要是没什么事,我先回房了。”说着转身离开又被王安石叫住。
王安石见其神色恍惚,狐疑道:“你有事瞒着我?”
王雱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回应道:“没……没有。”
王安石心中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试探性地问道:“邓文约弹劾之事和你有关?”见其低头不作回应,厉声道,“说实话!”
王雱犹豫片刻,点点头。
王安石大惊失色,道:“到底怎么回事!”
王雱只得坦白,吕惠卿之前防止王安石复相,可谓无所不用其极,等王安石回朝后,两人的关系更加恶化,后来吕惠卿被蔡承禧弹劾,在家等待处理结果,王雱觉得时机正好,不如送其一程,暗中指示御史中丞邓绾弹劾吕惠卿、吕升卿兄弟俩强借华亭县富民钱,并与知县张若济作恶。
随后,王雱见华亭县的案子悬而未决,担心吕惠卿最后没被治罪,于是找来吕嘉问、练亨甫共同商议此事。大家将邓绾所列举关于吕惠卿的恶事夹杂在其他奏折中呈送。
王安石听后连退数步,叹息道:“你怎么可以自作主张!”
王雱道:“他那样对爹您,我也是实在看不再去才这样的!再说了,他本来就做过那些事,弹劾他也无可厚非!”
王安石生气道:“那也不能做这样的事啊!要弹劾就大大方法走正规渠道弹劾,你们弄出这样的事来让我有何面目面对官家!我今天还理直气壮地和他说不是我做的!”
王雱道:“本来就不是爹做的,您又没说错!”
王安石怒斥道:“你做的和我做的有区别吗!”
王雱低头不语。
吴夫人听家仆来报,王安石在院中训斥王雱,赶紧带着儿媳萧氏赶了过来,道:“怎么刚一回来就发这么大的火?”
王安石生气道:“你问他!”
吴夫人轻抚着王雱的脊背,道:“怎么回事,看把你爹气的。”
王雱将自己所做之事告诉吴夫人,吴夫人一边对王雱道:“好歹提前给你爹说一声呀!”另一边又安慰王安石,“孩子也是心疼你嘛!”说着对一旁的萧氏道,“元泽身体不好,先扶他回房休息吧。”
萧氏上前扶着王雱,不敢离开。
王安石看了他们夫妻一眼,挥下手,道:“回去吧,回去吧,让我静静!”
萧氏这才扶着王雱离开。
翌日。
王安石向宋神宗坦白此事,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件事打破了宋神宗对他无条件信任的最后一道防线。自此以后宋神宗与王安石再也不像从前那样如同一人。
王雱因为被王安石训斥了一番,对此愤恨不已,积怨难消,没多久背部生疮,久而不愈。
王安石觉得儿子毕竟也是为他好,那天说话确实有些重了,如今害子病重,甚为自责,于是向宋神宗告假希望在家中照顾儿子已弥补过失。
于是朝廷下诏:以王雱病,特给王安石假,令在家抚视。
没多久,王雱病逝,王安石悲痛欲绝,在家处理后事。
七月,朝廷下诏宰臣王安石等王雱头七过了以后回来供职,并让太子右赞善大夫王安上护送王雱灵柩丧归葬江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