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

　　嘉佑六年。

　　八月。

　　期盼已久的制科考试终于来了。考生们将五十篇策论上交，经过考官们的审核后可取得阁试资格，阁试合格后方可参加御试。经过几轮筛选后，苏轼、苏辙、王介和另一位考生四人取得御试资格。

　　二十五日。

　　苏轼等考生来到崇政殿参加御试的策问，考官以宋仁宗的口吻提出问题，考生们根据这些问题来作答。

　　苏轼思考片刻，奋笔疾书：臣谨对曰：臣闻天下无事，则公卿之言轻于鸿毛；天下有事，则匹夫之言重于泰山。非智有所不能，而明有所不察，缓急之势异也……夫志有不勤而道无远。陛下苟知勤矣，则天下之事，粲然无不毕举，又安以访臣为哉……整张试卷文不加点、一气呵成，洋洋洒洒千余字。

　　本次苏轼、苏辙应考的是制科考试中的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苏辙此时脑海中不断回荡着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直言极谏……直言极谏……随即作答：臣谨对曰：臣不佞，陛下过听，策臣于庭，使得竭愚衷以奉大对……陛下自近岁以来，宫中贵姬至以千数，歌舞饮酒，欢乐失节，坐朝不闻咨谟，便殿无所顾问……

　　结束后，苏轼如释重负，悠然自得地离开皇宫。“子由，我们等会儿带着小弗和弟妹去樊楼吃饭，吃完饭再去勾栏瓦肆看杂剧吧，在怀远驿馆憋了一年，得好好庆祝一翻。”他见苏辙满脸愁容，在其背上拍了下，“你怎么了，一路上都少言寡语。”

　　苏辙叹了口气：“估计我要落选了。”

　　苏轼一把搂住苏辙的肩膀：“还没出结果就垂头丧气，这可不符合你的风格呀！”

　　苏辙再度叹息：“方才光逞口舌之快，在答卷中把官家骂了一通。”

　　苏轼的表情僵在脸上，瞠目结舌地看着苏辙：“你说什么！你把……把官家给骂了！”

　　苏辙点点头，垂头丧气道：“当时下笔之时感觉酣畅淋漓，现在想来竟有些后背发凉。”

　　“你写了什么？”苏轼一脸好奇地看着苏辙，听苏辙简要陈述完所写内容后拍了下脑门，震惊道：“天哪！我都不敢做的事，你竟然……”

　　“所以我才说我要落选了。”

　　苏轼见苏辙精神恍惚，安慰道，“不想了，走，我们回家叫上他们去樊楼吃饭，然后看杂剧去。小弗和弟妹来京师许久，一直没机会去，今晚我们去好好放松一下。”

　　苏辙点点头，随苏轼一同朝家中走去。

　　苏宅。

　　苏轼、苏辙回到家中，苏洵并未问儿子今天对策如何，让两人回房好好休息下，一会儿出来吃饭。苏轼道：“爹，我们去樊楼吃吧。”

　　苏洵道：“也好，出去吃顿好的犒劳一下。”

　　苏轼拍了下苏辙的肩膀，道：“回去好好歇一会儿，一会儿准备走了我让人叫你。”

　　苏辙点点头，和史萱苒一同离开了。史萱苒看着苏辙从进门起就情绪低落，安慰道：“没关系，制科考试本来就鲜有人中，考不上我们还去渑池县做主簿嘛！”

　　苏辙看了眼身旁的史萱苒，叹了口气道：“我和兄长一年没去赴任，主簿之位估计早就被人顶了。”

　　“主簿没了，我们就再等空缺。”

　　“只怕连官都做不成了！”

　　史萱苒疑惑道：“为何？”

　　“我在考卷上把官家骂了。”

　　史萱苒大惊失色：“什么！你把官家骂了！”

　　苏辙点点头：“得罪了官家，估计以后很难做官了。”

　　史萱苒整理了下情绪，拉住苏辙的手，面带笑意淡然道：“做不成官就不做了嘛！爹一辈子没做官不也好好的！我们学娘做生意赚钱养家就是。”

　　苏轼和王弗一路缄默，朝厢房走去，许久，转身对紧随其后的小念道：“你让阿宗先去樊楼订个位置，再让阿正去勾栏瓦肆打听一下今晚各家都上演什么杂剧，我们挑一家好看的，吃完饭去看。”

　　小念领命离开后，王弗对苏轼道：“发生什么事了吗？我看你和子由回来时情绪不太对，尤其是子由。是因为考得不好吗？”

　　王弗心细如尘，苏轼但凡情绪波动，她总能第一时间察觉。苏轼素知王弗聪慧机敏、洞察力强，也不隐瞒，将今日苏辙御试时在试卷上大骂宋仁宗之事尽数告之。

　　王弗遇事向来沉稳，一听说苏辙将宋仁宗骂了，震惊道：“什么！他骂了官家！怎么可能！子由做事一向沉稳，怎么可能骂官家，这不符合他的做事风格啊！”

　　苏轼无奈地耸耸肩，道：“我也大为震惊啊！得罪了官家，只怕子由这次考试要落选了。落选是小事，我是担心官家会将降罪于他。”

　　王弗安慰道：“官家素来仁厚，也许不会介意此事。”

　　苏轼叹息道：“但愿吧。”

　　另一边，四名考生们的答卷汇总到了胡宿等初考官们的手中。胡宿看完苏轼的卷子，满意地点点头：“不错，相当不错！”随后又看了下苏辙的试卷，瞬间怒目而视，将卷子拍在桌上，喝道：“无知小儿，放肆至极！此人岂敢重用！”随即将苏辙列为第五等。制科考试一、二等为虚设，三等是实质意义上的头名，其次是三次等、四等、四次等，而五等相当于落选。

　　御试的卷子一般初考官排完名次后，为公平起见会让覆考官再审一遍排名。担任本次覆考官的是司马光、范镇等人。当年苏轼、苏辙参加省试时，范镇就是考官之一，对于二人的文采颇为赞赏。司马光虽未曾与二人有过直接接触，但当年在开封府任职时和欧阳修、梅尧臣私下相聚也常听他们夸奖苏轼、苏辙的才华。如今读完二人的试卷，对他们更为欣赏，不由称赞道：“此二人对策辞理俱高，绝无群伦，应点为三等。”

　　范镇指着苏轼的试卷：“苏轼对策之文堪称绝妙，当之无愧为三等。“然后指着苏辙的试卷眉头深锁，”但是苏子由嘛……有点文不对题，定为三等只怕惹人非议。”

　　司马光如今在谏院工作。谏院作为监督机构，里面的谏官对朝中各类政事皆可议论，上到皇帝下到百官，但凡有不对之处可知无不言提出批评意见。司马光对于苏辙敢于进谏的勇气颇为赞赏，虽然言辞犀利，但说出了自己一直想说却不敢说的观点。他对范镇道：“既然参加的是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他这样直言极谏岂能算跑题？我觉得应将其定为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