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傍西山,苏辙从书院回到家中,见孩子们正在院中玩耍,惊喜道:“迈儿来啦!何时来的?”
苏迈起身对苏辙行了一礼,道:“一个时辰前。”
苏轼闻声走了出来,道:“子由回来了!”
苏辙激动地跑到苏轼身边,一把抱住一年多未见的兄长,哽咽道:“来了怎么不去书院知会一声。”
苏轼道:“是我不让他们通知的,怕打扰到你。”
苏辙松开苏轼,道:“何谈打扰。”
苏轼打量了苏辙一番,只见其面容消瘦、神色略显憔悴,关心道:“这一年过得还好吗?”
苏辙道:“就那样吧,每天教教书,也算清闲。”
苏轼看着苏辙此时衣裳朴素、佩饰全无,知道教授一职俸禄不比从前,各项开支用度必然大幅缩减,不免伤感道:“如今看你这副模样,我这做兄长的……”
苏辙淡然道:“如今粗茶淡饭也挺好的。”
苏轼无言以对,只得暗自神伤。他思忖片刻,道:“我看你现在家里一应事务都由弟妹和小柔在打理,不如我留几个家仆给你吧。”
苏辙道:“不用了,这一年来家中事务皆亲力亲为习惯了,要那些家仆反倒多余。”
苏轼坚持道:“家中如今有了宛儿,单凭她们二个照顾这么一大家子,只怕劳心劳力,我还是给你留几个吧。”
苏辙摇摇头,拒绝道:“如今我俸禄低微,家中几口人吃穿用度也算够用,若是再增加几个家仆,我真是一点闲钱都攒不下了,还是算了吧。”
苏轼见苏辙态度坚决,只得作罢。
一家人吃过晚饭,苏辙将苏轼等人带到对面书院的厢房。这里厢房较多,足够苏轼一家人及家仆们居住。
苏迈看了眼苏迟、苏适,对苏轼道:“爹,我想和弟弟们住。”
苏迟连声附和道:“兄长可以和我们一起睡。”
苏轼笑道:“随你们吧。”随即对苏辙道,“这里环境不错,你们为什么不住在这里?”
苏辙道:“本来是住在这里,后来就搬出去了。那里虽小,但也是个家,更自在些,再说了两地之间就隔了一条街道也方便。”
“只要你觉得住的舒服就行。对了,明天我打算去衙门拜见一下张大人,你要一起吗?”
苏辙道:“我就不去了,明天还有给学生们授业。改日闲了,我们再一起去他家拜访。”
苏轼道:“也好。”
翌日。
苏轼来到衙门拜见知州张方平,因对方还有公务在身,所以只简单寒暄了几句便告辞。双方约了后天休息日再去张家小聚。
几日后。
苏轼如约来到张方平家,苏辙因为书院临时有事晚会儿到。张方平和苏轼来到茶室,命人看茶。家仆斟完茶,退出茶室,张方平指了下茶碗,对兄弟俩说道:“来,尝尝。”
苏轼品了一口,赞叹道:“好茶!”
张方平笑道:“这茶前几日刚送来,你有口福刚好赶上。”
苏轼又喝了一口,笑道:“那我可谓时机正好。”
张方平笑道:“那日老夫公务缠身,没空与你闲聊,这一年在京师可好?”
苏轼道:“做推官的那些日子虽忙碌,但也充实。”
“充实就好。前段时间听子由说你要去杭州赴任,会绕道过来,我约莫着你五月会来,不料竟七月才到。”
苏轼解释道:“因为要整理家当,还要拜别诸多朋友,所以在京师耽搁了三个月。”
张方平捋着花白的胡须,感慨道:“是要好好拜别一下,你这一去只怕再回京师希望渺茫。”
苏轼淡然道:“离开也好,少了些纷争,倒落得个自在。承蒙官家垂帘,给我安排了杭州这个风景如画之处,以后闲暇之余还可纵情山水,怡然自得。”
张方平疑惑道:“按你的资历不应该担任通判,而应是知州啊!我没听子由提及其中缘由,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苏轼脸上闪过一抹忧伤,解释道:“什么都瞒不过大人,确实发生了一些变故,只是我怕子由烦心就没告诉他。”
张方平揣测道:“可是王介甫从中作梗?”
苏轼摇摇头道:“他是否参与我不知道,反正改为通判是中书省的主意。”
张方平啐道:“中书省归他管,他能不参与?”
苏轼道:“也许吧。中书省原本让我担任颍州通判,官家御笔亲批改为杭州通判。”
张方平道:“杭州通判抵得上颍州知州,但终究是个通判。”
苏轼感慨道:“这都是次要的。素闻杭州之景美不胜收,如今能在那里为官也是一件幸事。”
张方平叹息道:“亏你想得开,如今你们兄弟二人均已离京,真是世事难料啊!”
“是啊。不过,子瞻要感谢大人对子由的帮助。”苏轼说完起身行了一礼。
张方平摆了下手,示意其落座,“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苏轼道:“以前不理解苏辙为何非要离开京师,如今自己亲身体验一遭才发现身处旋涡之中,每日如坐针毡,寝食难安,倒不如离开那个是非之地来得潇洒自在。当时子由迟迟不肯去河南府赴任,若不是大人将其带到陈州,只怕官家怪罪下来,他可吃罪不起。”
张方平伤感道:“陈州不比河南府,如今他俸禄低微,日子大不如前,我看着心里难受。”苏轼又何尝不是呢,千言万语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苏辙缓缓而来。三人破开政事不提,聊起诗赋来。几人从诗赋的发展一直聊到前朝诗人杜甫,苏轼诗兴大发,吟诵道:“大雅初微缺,流风困暴豪。张为词客赋,变作楚臣骚。辗转更崩坏,纷纶阅俊髦。地偏蕃怪产,源失乱狂涛。粉黛迷真色,鱼虾易豢牢。谁知杜陵杰,名与谪仙高。扫地收千轨,争标看两艘。诗人例穷苦,天意遣奔逃。尘暗人亡鹿,溟翻帝斩鳌。艰危思李牧,述作谢王褒。失意各千里,哀鸣闻九皋。骑鲸遁沧海,捋虎得绨袍。巨笔屠龙手,微官似马曹。迂疏无事业,醉饱死游邀。简牍仪刑在,儿童篆刻劳。今谁主文字,公合把旌旄。开卷遥相忆,知音两不遭。般斤思郢质,鲲化陋鯈濠。恨我无佳句,时蒙致白醪。殷勤理黄菊,未遣没蓬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