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将头探出窗外,只见前方人山人海,看不到人潮尽头。大家见苏轼探出头来,确认这是苏轼的马车后,纷纷呐喊着“苏大人不要走”、“苏大人请留步”、“还没到三年,苏大人怎么能提前走”、“苏大人何时再回来,我们舍不得您”之类的话。
苏轼下了马车,抬高音量,对百姓们喊道:“本官也舍不得大家,实在是圣命难为。”
百姓们哭成一片,就是不肯让出一条路来,离马车近的百姓直接拉住缰绳,以防车走。苏轼劝说许久,大家才极不情愿地让出一条道来。马车缓缓穿过人群,大家随着马车前行,含泪相送,等把苏轼送上在岸边等候多时的官船,目送官船彻底消失在视野后依然不远离去。
十几天后。
三月二十三日。
苏州。
船只行至苏州地界靠岸稍作休整。苏轼知道这两年浙西一带经常遭遇水灾,不少州受灾,其中苏州和湖州最严重,但并未目见,只有耳闻。他看着远处部分田地积水未退,农田被淹,伤心道:“今年此地百姓恐怕又没粮食吃了。”
他下了船,沿着乡间小路走着,阿九紧随其后,路过一座村庄便进去打探一番。经村民们反应,附近乡村缺食者非常多,以至于靠吃糟糠杂芹、莼等物充饥。积水问题还导致柴薪不干,大家只能吃生冷的食物,很多百姓因此腹胀而死。
苏轼听后眼眶泛红,胸中憋闷,并没停留太久便返回船上继续前行。他坐在船头,回想着百姓含泪诉说惨状时的绝望、痛苦之情,叹息道:“照这样下去,春末夏初必然饿殍遍野、疫病盛行。阿九,准备笔墨纸砚,我要写封奏章。”
两人回到船舱,阿九将笔墨纸砚准备好。苏轼思索许久,在脑海中将准备向朝廷反应的情况以及要提的要求捋了一下,然后奋笔疾书起来。他将写好的《再乞发运司应副浙西米状》递给阿九,道:“去给船夫说一下,到离此最近的一个官驿附近停一下。你将此奏章送去官驿,命其尽快寄往京师。”
阿九领命离开船舱。
三月二十六日。
与苏辙一直不睦的宰相刘挚将贾易改任侍御史。御史、谏官具有风闻言事、弹劾百官之责,贾易之前因苏轼对他的恩师程颐开玩笑而对其怀恨在心,百般诋毁。刘挚早不调任晚不调任,偏偏在苏辙升任尚书右丞、苏轼准备回京之时将贾易调入御史台,其用心不言而喻。
就这样,苏轼一边沿途拜访佛印等朋友,一边继续向朝廷提交奏章请辞翰林学士承旨一职,并请求朝廷给他扬州、越州、陈州、蔡州随便哪个州的知州来做。
不知不觉已五月中旬……
五月十九日。
南京(今河南省商丘市)。
苏轼来到南京拜访张方平,此地距离汴京不到十日的路程。苏轼寄出的三封请辞的奏章都已石沉大海,于是他只得再度上书《杭州召还乞郡伏》。
奏章中先回忆之前因诗文被李定等人陷害,他从湖州被押送汴京的路上,船行至扬子江,欲投江而死,被看管他的吏卒一把拉住,在狱中欲绝食而死,承蒙先帝派遣使者前往狱中看望他,才让狱吏有所收敛;
然后表示先帝无意杀他,让他苟延残喘才活到今日,等宋哲宗继位,他被复用,不到一年,官居翰林,这种异常的遭遇,古今无人可比;紧接着他在奏章中回忆元祐党争时被人弹劾的遭遇;最后以苏辙为执政大臣,已经遭到了很多台谏官的攻击,自己应亲嫌回避、不便留朝,请朝廷准许他继续在地方为官。
五月二十六日。
汴京。
苏轼终于回到了汴京,苏辙听闻苏轼的官船已经抵达汴京地界,自己公务繁忙无暇抽身,只得命苏迟、苏适、苏逊三子去城中水门内接应。苏迟等人盼了许久,终于见到一位身形很像苏轼的人立于船头,等船离得进了些,确认是苏轼无疑,便开心地挥手呼喊着:“伯父!伯父!”
苏轼闻声望去,见到三个侄子同来迎接自己,甚为欢喜。船只停靠岸边,苏轼和阿九走下船来。苏逊命家仆将马车驾来,苏迟往船上看了许久也没见王闰之、苏迨等人出来,疑惑道:“伯父,你和伯母他们没有坐同一艘船来吗?”
苏轼道:“他们留在杭州没来。”
苏迟想着也许是诏令催促,苏轼不想耽误,便自己先到,王闰之等人收拾了家当随后再慢慢赶来,笑道:“反正也不急,他们慢慢来便是。”
苏轼道:“他们不来。”
苏迟震惊道:“不来?什么意思?”
苏轼解释道:“我回京就是为了向官家和太皇太后请辞,他们没必要跟着我奔波。留在杭州,等我确定去哪个州了,他们再过去便是。”
苏适疑惑道:“伯父为何要请辞?留在京师我们两家人就可以时常相聚,多好啊!”
苏逊伤心道:“伯父一走两年,我们都好生挂念,您就留下来别走了。”
这时停在不远处的一辆辆马车驶了过来,苏迟道:“先上车吧,路上慢慢说。”
苏轼和三个侄子上了车,阿九和车夫坐在外面驾车而去,数辆空马车紧随其后。
晚上。
苏辙回到家中,快步上前一把抱住苏轼,开心道:“兄长,可算把你盼回来了。”
苏轼虽然这两年身在杭州,却与苏辙书信不断,但见到弟弟还是激动不已。
苏辙想着王闰之等女眷不在屋内也许是在史萱苒房中在聊天,但苏轼和自己的三个儿子在此,按理说苏迨、苏过也理应在此,疑惑道:“仲豫、叔党呢?”
苏轼道:“他们都留在杭州,只有我和阿九回京了。”
苏辙震惊道:“兄长这是何意?”
苏轼道:“我之前已经向朝廷提交了四封奏章请辞,朝廷都不作回应,等过几天见到官家和太皇太后,我会当面请辞,让他们赐我一州。”
苏辙道:“要走也是我走,我前段时间已经向朝廷上书请辞。你我兄弟同列侍从,理应回避。兄长为人、文学、政事远在我之上,理应由你留在京师辅佐官家。”
苏轼道:“你还不了解我吗,京师我一刻都不想待,这次没带闰之他们回来,就是做好了随时就走的打算,你还是成全为兄,让我去外地为官吧。”
苏迟、苏适、苏逊看着伯父和父亲争来争去,无奈地摇摇头。他们很清楚,既然朝廷迟迟不回应,多半是没打算放两人走,争来争去没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