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尧臣凑了过来,看着欧阳修所指的文中典故,上面写着唐尧在位时期,皋陶担任刑官准备处死一人,皋陶说了三次此人该杀,唐尧说了三次此人可宽恕。所以天下之人都畏惧皋陶执法严格,而喜欢唐尧量刑宽大。
欧阳修博览群书,很少遇到自己不知道的典故。他抓耳挠腮许久,就是想不起来典故出处,疑惑道:“这个典故究竟出自何处呢?”
梅尧臣淡然道:“管他出自哪里,文章写得好不就行了!”
欧阳修点点头:“也是,书海浩瀚总有老夫未曾涉猎之处。”
想到此豁然开朗,继续往下读着。
文中提到不少观点让欧阳修颇为赞赏:儒家倡导仁义治国,此人提到可赏可不赏时,选择赏,则显得过于仁慈;可罚可不罚时,选择罚,就显得过于遵循法理。过于仁慈,仍不失为一名君子,但过于遵循法理就会变成一个残忍的人。因此仁慈可以逾越,法理却不能逾越。随后又引用了《诗经》、《春秋》中的至理名言来旁征博引,可谓言之有理,分析有据。
梅尧臣见欧阳修每读几处便对此文大加赞赏,笑道:“我说的没错吧,这是一位奇才啊!”
欧阳修道:“确实啊!我看今日所有答卷皆不如此人!”
大家各回各位忙了许久,总算将所有的试卷审阅完毕。欧阳修拿起笔准备将刚才那篇文章点为头名,笔尖刚触及纸张又抬了起来,思忖着,这不会是子固的文章吧?曾巩作为欧阳修最得意的学生,文章诗词歌赋都深受欧阳修好评,能写出这样文章的人只怕除了曾巩没有第二个人了。(曾巩,字子固)
梅尧臣见欧阳修迟迟没有动笔,疑惑道:“永叔,怎么了?”
欧阳修思想游离,完全没有注意到梅尧臣的话。此文若真是子固所做,我将他点为头名,外人难免觉得老夫有偏袒之嫌。想到此,他不禁汗颜,庆幸刚才没有落笔。他思索许久,最终将略逊于此文、原本应定为第二名的文章列为第一名,将此文列为第二名,以此避嫌。
梅尧臣震惊地看着欧阳修,道:“永叔这是何意?”
欧阳修与梅尧臣私交甚好,连梅尧臣此时的官位都是他举荐的,所以对于梅尧臣,欧阳修向来知无不言。他将心中所想尽数告之,梅尧臣想了下觉得这样也好,万一真是曾巩,到时候百口莫辩不打紧,万一被心术不正之人加以利用,取消了曾巩的考试资格就得不偿失了。
此时,所有的考卷已评完,名次也已排出不容再变,终于到了揭去糊名的时候了。梅尧臣迫不及待地在旁边围观着,一人将糊名一本本揭去。当看到那份疑似曾巩的答卷时,他先是大惊,随即摇摇头,仰头大笑起来。欧阳修见梅尧臣对着试卷发笑,上前问道:“圣俞,你笑什么?”(梅尧臣,字圣俞)
梅尧臣一脸神秘地说道:“永叔,今天你可谓一半一半。”
“什么一半一半?”欧阳修不解。
梅尧臣道:“上面被你写了“秀才剌,试管刷”和“大纰缪”的卷子真是刘子道的。”
欧阳修淡然缕着胡须,露出一副果然不出我所料的神情。梅尧臣见其胸有成竹的样子,指着疑似曾巩的试卷,笑道:“但这个你猜错了,他不是子固的。”
欧阳修大惊,快步上前拿起试卷,只见卷头赫然写着苏轼的名字。“这是谁啊?”欧阳修想了下,恍然大悟,“我知道他是谁了,他是苏明允的儿子。”(苏洵,字明允)
梅尧臣震惊道:“就是你之前向我们引荐的那位眉州苏明允吗?”
“就是他!他曾对我提起过他的两个孩子。还有一个叫什么……子……子……”欧阳修思忖许久,道,“苏辙苏子由!”
“在这儿呢!”范镇看着众多已去掉糊名的试卷,碰巧附近就有苏辙的卷子。
欧阳修走过去,拿起苏辙的试卷读了下,赞赏道:“哦,原来是这篇啊,我有印象!这篇虽然比苏子瞻写的略微逊色,但在众多答卷中也是相当出色的。”
韩绛道:“是啊,不然他的名次也不会这么靠前了。”
欧阳修看着苏轼、苏辙的试卷感叹道:“真是虎父无犬子!苏明允教子有方,实乃我朝之幸啊!”突然话锋一转,有些内疚道,“只可惜我以为苏子瞻这篇文章是子固写的,为了避嫌把他点为第二名了。”
梅挚遗憾道:“这篇文章确实可以点为头名,可惜了!”
既然欧阳修提到了他的学生曾巩,王珪便在其他几人交谈时四处找寻曾巩的试卷。由于曾巩的名次也比较靠前,所以王珪很快便找到了。他拿起曾巩的试卷递给欧阳修:“子固的试卷在这儿。”
欧阳修看了下,满意地点点头:“原来是这篇,也不错。”
几人将既定的名单上报朝廷。
放榜日。
清晨,欧阳修、王珪、梅挚、范镇、梅尧臣等人结束了五十天的封闭生活,打着油纸伞从贡院走了出来。
此时淅淅沥沥下着的太阳雨,贡院外春意无边、树色连云,榆荚惊落、鹊巢已筑。春风拂面,卷起悠悠草香与泥土气息融为一体。大家呼吸着自由的空气,在贡院门前相互告别后各自回家。
欧阳修回到家中,薛夫人早已命人做好了早饭,等候欧阳修回来。不料欧阳修一进家门竟直奔书斋,在书架上翻起书来。薛夫人追了过去,震惊道:“阅了这么久的卷,你还没看够啊!别看书了,放松一下吧!”
欧阳修一边翻书,一边回应道:“我阅卷时发现了一名考生引用了一个典故,左思右想也没想起来出自何处,所以回来查查。”
薛夫人素知欧阳修秉性,一查起来就没完了,劝说道:“既然是你不知道的典故,那肯定很难找。先吃饭吧,吃饱了才有精力慢慢找呀。”
欧阳修想着一时半会儿估计也查不到便随薛夫人去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