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礼道:“今天我听说御史台、大理寺、审刑院三方因为苏子瞻一案争执不下,连王相公都出面了,只怕非要治苏子瞻的罪了。”
王夫人道:“你之前不是还给我说苏子瞻运气好赶上了赦令,估计会被免罪,怎么突然又生了变故。”
王安礼道:“只怕御史台在明,中书在暗,都想杀苏子瞻,官家今日没有公开表示支持大理寺和审刑院,就说明官家也是想治苏子瞻的罪,只是碍于律法层面不好直接反驳。我想御史台肯定会再度上书要求官家对其予以严惩,所以我要赶在官家被说服之前请兄长出面搭救。”
王夫人道:“兄长素来和苏子瞻不和,怎么会救他。”
王安礼道:“即便如此,我也要一试。”
数日后。
江宁府。
阿迅赶到王安石家,将信递给王安石,道:“这是主人让我给您的信。”
王安石见阿迅十分疲惫,命家仆带其去吃饭休息。阿迅离开后,王安石拆开信件,读着弟弟信中所陈之事,大惊失色,急忙拿起笔,写了封奏章。写好后,他通读了一边,将奏章合上,自言自语道:“官家,你可切莫做傻事啊!你若杀了苏子瞻,让后世如何看你啊。”
翌日。
阿迅拿着王安石的奏章以最快的速度返回汴京。
日子一天天过去,眼看已经十二月下旬,苏轼一案依旧没有被判决。
这天傍晚,阿迅终于抵达汴京,来到王安礼家。王安礼结束一天的工作,拖着疲惫的身子返回家中,听说一个时辰前阿迅回来了,在书斋久候多时,疲惫之态一扫而空,快步来到书斋。
阿迅见王安礼进来,起身行了一礼,将怀中奏章递给王安礼。王安礼打开奏章一看,喜上眉梢,对阿迅道:“一路舟车劳顿,你辛苦了。”
阿迅道:“这都是小人应该做的。”
王安礼道:“这儿没什么事了,你回去休息吧。”
阿迅躬身告退。
翌日。
王安礼一大早将奏章呈送御前。宋神宗看着王安石的奏章,万万没想到对方在奏章中表明哪有圣世而杀才士的,请自己务必饶苏轼一命。他合上奏章,沉默许久,对身边的宦官道:“你去安排个人到狱中试探一下苏子瞻,看其是否有不臣之心。”
宦官领命离去。
中午。
苏迈给苏轼送了午饭。苏轼吃着饭,看着面容憔悴却又透出坚韧之色的苏迈,叹了口气。这半年来,苏迈的性子变了很多,不但懂得照顾自己,体贴入微,行事也愈发沉稳,俨然没有了从前养尊处优、无忧无虑的官宦子弟模样。
苏迈见苏轼突然叹气,关心道:“今天的饭菜不可口吗?”
苏轼摇摇头,道:“没有,很好吃。”说着大口吃了起来。
苏迈道:“大理寺和审刑院的判决都呈送给官家这么久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苏轼道:“估计这段时间御史台没少弹劾我,才让官家举棋不定。”说完见儿子面露难色,笑道,“没事,总会有结果的。”
苏迈此时已经不抱希望宋神宗能采纳大理寺和审刑院的判词赦免父亲的罪,只要不杀他就行,毕竟范镇等人打听到宰相王珪、参知政事蔡确这段时间一直在弹劾苏轼,明摆着要置其于死地。苏迈叹了口气,道:“万一官家真的觉得爹怀有不臣之心,要杀你怎么办?”
苏轼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官家若真相信奸人所言,我如今身陷囹圄,也是百口莫辩。”
苏迈叹了口气,正要言语。一名狱卒走了过来,对苏迈厉声道:“吃完没,吃完了赶紧走!”
苏轼快速将碗中饭菜吃完,将碗筷放回食盒,对苏迈道:“回去吧,别担心我,该来的总会来的,躲也躲不掉。”
苏迈点点头,拿着食盒离开了牢房。
晚上。
苏轼刚躺下准备睡觉,牢门突然被打开,一人被狱卒粗鲁地推了进来。他睁眼看了下那人,想着,我被独自关了数月,今天突然安排别人和我同住,看来我命不久矣,这是要腾地给他了。
那人将包袱往地上一扔,倒地就睡。苏轼也不在意,闭眼继续睡起觉来。
两个时辰后。
“苏学士……苏学士……”
苏轼被人摇醒。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坐起身来,见今晚被关进来的那人站在自己身边,问道:“怎么了?”
那人行了一礼,道:“恭喜学士。”
苏轼一脸迷茫地看着他,道:“什么意思?”
那人笑道:“过几天您就知道了,小人就不打扰学士休息了,您安心睡觉便是。”说完走到牢门口大声呼喊着狱卒。
狱卒闻声走了过来,打开牢门,毕恭毕敬地请那人出去,和之前推他进来时完全换了副嘴脸。苏轼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心想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人是谁啊?他想了半天只觉脑壳发疼,索性不想了,倒头就睡,很快进入了梦乡。
天亮后,那人回到宫中向宋神宗禀报苏轼在狱中安然入睡,没有日夜难安之举,应该是没做御史台及宰相等人所陈之事,才会心中坦荡,酣然入睡。宋神宗沉思片刻,摆手让其退下。
十二月二十八日。
诏令下达:
祠部员外郎、直史馆苏轼责授检校水部员外郎、黄州团练副使,本州安置,不得签书公事,令御史台差人转押前去。
绛州团练使、驸马都尉王诜追两官勒停。
著作佐郎、签书应天府判官苏辙监筠州盐酒税务,正字王巩监宾州盐酒务,令开封府差人押出门去赴任。太子少师致仕张方平、知制诰李清臣罚铜三十斤。
端明殿学士司马光、户部侍郎致仕范镇、知开封府钱藻、知审官东院陈襄、京东转运使刘攽、淮南西路提点刑狱李常、知福州孙觉、知亳州曾巩、知河中府王汾、知宗正丞刘挚、著作佐郎黄庭坚、卫尉寺丞戚秉道、正字吴琯、知考城县盛侨、知滕县王安上、乐清县令周邠、监仁和县盐税杜子方、监澶州酒税颜复、选人陈珪钱世雄各罚铜二十斤。
下午,苏轼办好各项手续在狱卒的带领下走出御史台监狱的大门。
此时,冬日午后微弱的阳光洒下大地,寒风呼啸而过,托起苏轼脏臭的衣摆随风而荡。苏轼深吸一口气,仰望蓝天白云,潸然泪下……
苏迈从门口的马车上跳了下来,走到苏轼身边,激动道:“爹,我们回家……”
家?如今家在哪里?
检校水部员外郎、黄州团练副使不过一个头衔罢了,而诏书中“本州安置,不得签书公事”则说明自己在黄州不但无官可做,还要时刻被人看管,自由对于苏轼来说早已不复存在。他回头看了眼御史台监狱的大门,叹了口气,跨步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