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闻声看去,只见一人站在船头朝自己招手。月光洒在那人挂满笑意的脸颊上,容貌清晰可见,此人正是好友黄寔。
黄寔,陈州人,此时任淮南东路提举常平官,掌管本路财赋,并监察管辖范围内的各州官员,其舅父是苏轼的朋友,时任参知政事的章惇。苏辙在陈州为官时,黄寔还没参加贡举考试,因而结识苏辙,而后又结识苏轼。
苏轼喜出望外,走下夹板,来到黄寔所乘船只旁。黄寔下船来到苏轼身边,打量着满面沧桑、身形枯槁的苏轼,心痛不已,关心道:“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苏轼道:“就那样吧,活着就行。”
黄寔道:“听闻官家让你去汝州安置了?”
苏轼点点头,道:“嗯。师是,你怎么在这儿?”(黄寔,字师是)
黄寔道:“我监察路过此地,想着在江边停靠休整下,再行上路。我还以为你早都到汝州了,没想到还能再次遇到,看来我这个突发奇想的停靠是天意召唤啊!”
苏轼道:“按理说确实应该到汝州了。不过,之前我向官家上书请求去常州居住,想着官家若是同意了,来回奔波浪费盘缠,还不如在这儿等诏令。”
黄寔心中泛起阵阵悲凉,原来秉持“千金散去还复来”理念,俸禄入手辄尽的苏轼竟然说出此话,可见这些年在黄州的生活有多艰苦。他微微叹息一声,道:“我听说官家的病时好时坏,积压了不少奏章,等批完你的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了。我看你还是别等了,先去汝州吧。”
苏轼心头一惊,紧张道:“官家病了?什么时候病的?什么病?”
黄寔见苏轼如此担心宋神宗,不免有些意外,道:“之前两次与西夏交战失败后,官家积郁成疾,身体每况愈下,虽说算不上什么大病,但是时不时小病一场也挺让人揪心的。”
苏轼道:“之前我也曾寄书信给朋友门打听战役情况,我军损伤惨重,也难怪官家心烦。希望他能保重龙体,早日康复吧。”
黄寔道:“官家吉人天相,定能逢凶化吉。”
苏轼、黄寔进入苏轼的船舱,舱内冰寒刺骨,黄寔刚一进来浑身哆嗦,不由打了个喷嚏,环视周围一片穷困潦倒之景,对苏轼道:“你等我一下。”说完转身出去,对守在外面的下属低声道,“去把舱内的扬州陈酿、酥点都拿来,再多拿些炭火。”下属领命刚要离去,又被他叫回,“对了,再拿些米。”
下属愕然,故友相见喝点小酒、吃点点心再正常不过,拿米就太奇怪了。他也不敢多问,领命离去。
黄寔回到船舱,与众人围坐闲聊着。不一会儿,几人拿着备好的东西进来。炭火一生,舱内瞬间暖和起来。黄寔命人将酥点分给孩子们,又将米递给苏轼,道:“我出门没带多少,这点你先凑合着用吧。”
苏轼感动不已,接过米袋递给小暖,与黄寔对饮闲聊起来。
苏迨、苏过见有酥点食用,还有炭火取暖,高兴不已。
两人闲聊许久,黄寔见天色已晚,便告辞回船舱就寝。
黄寔走后,苏轼坐在桌边,一边饮酒,一边自言自语道:“暮雪纷纷投碎米,春流咽咽走黄沙。旧游似梦徒能说,逐客如僧岂有家。冷砚欲书先自冻,孤灯何事独成花。使君半夜分酥酒,惊起妻孥一笑哗。”
苏迨笑道:“我看这酒就是爹诗兴的药引子。”
苏轼笑道:“人生难得一樽酒啊!”说着又痛饮数杯,拿着喝剩的酒壶走到床边,吟诵道,“关右土酥黄似酒,扬州云液却如酥。欲从元放觅拄杖,忽有曲生来坐隅。对雪不堪令饱暖,隔船应已厌歌呼。明朝积玉深三尺,高枕床头尚一壶。”
元丰八年。
正月初一。
苏轼早上醒来,目送黄寔的船渐行渐远后,回到船舱,对王闰之道:“我们初四出发去汝州吧。”
王闰之疑惑道:“不等了?”
苏轼道:“师是说官家病了,估计我们一时半会儿收不到诏令,还是先去汝州吧。”
王闰之道:“也好,免得耽搁太久,朝廷怪罪。”
正月初四。
苏轼等人启程前往汝州。
数日后。
汴京。
福宁殿。
宋神宗早上醒来忽感身体不舒服,急忙命宦官传召御医。随后的五天,宋神宗久病不起,无法上朝,三省、枢密院的官员们纷纷请求入宫问疾。获得同意后,大家在福宁殿东寝门外汇合,宰相王珪带领众人入宫,见宋神宗病情严重,退出后在大庆殿设立消灾祈福道场七昼夜,同时命汴京各宫观寺院也设立道场七昼夜,为官家祈福。
数日后,宋神宗病情依然没有好转,于是朝廷下令大赦天下。
又过了数日,王珪入宫问疾,见宋神宗身体稍有恢复,上朝指日可待,大臣们闻之不胜欣喜。可是好景不长,没过几天,勾当御药梁从政、医官陈易简跑到王珪处,告诉他昨天官家起身散步,走得有点多,体劳有汗,再感寒气,病又重了。
正月十五。
宿州。
苏迈因苏轼生病,为尽孝道,请求随身照顾,从德兴县赶来护送父亲前往汝州。苏轼一家来到居住在宿州的表兄石康伯家,侄子石夷庚出门相迎。石康伯久病不愈,没想到亲人久别重逢,身为欢喜。两家人共度元宵佳节,谈笑风生。
翌日。
苏迈和在石夷庚在宅邸闲逛,来到扶疏亭。一名窈窕淑女坐于亭内极目远眺,身边站着一名婢女。石夷庚带着苏迈来到扶疏亭,女子急忙起身行礼,对苏迈道:“表兄好。”
苏迈昨晚吃饭见过这位表妹石雨桐,关心道:“天凉,雨桐还是不要在外面停留太久,以免感染风寒。”
石雨桐脸颊绯红,点点头,告辞离去,走了数步,回头看着正在庭中与兄长石夷闲聊的苏迈,羞涩地笑了下。
婢女笑道:“小娘子从昨天初见小官人时目光就未曾游离,还真没见你对谁这么感兴趣过。”
石雨桐故作淡定道:“我素来仰慕有才之人,昨晚饭中爹爹考其诗文,无不对答如流,我一时好奇罢了。”
“哦?是吗?”婢女偷笑了下,转而略带忧愁,道,“只可惜他娶妻生子了,不过这次没见他家大娘子来啊。”
石雨桐面色忧伤道,“表嫂三年前就病故了,留下年幼的箪儿……”
二月。
苏轼等人已在石家打扰半个多月,准备过几日启程。石康伯躺在睡塌上,对一旁的苏轼道:“大夫说我最多再活一个月,此生已无憾,唯一小女雨桐我放心不下。维康丧妻多年,如若子瞻不嫌弃,不如我们两家结为姻亲,可谓亲上加亲,我也能含笑九泉了。”
苏轼道:“表兄不嫌弃维康丧妻,愿将雨桐托付于幼子,子瞻感激不尽,岂敢嫌弃。这段时间相处,我甚为喜欢雨桐这孩子,只是我如今沦落于此,家境贫贫寒,她若嫁给维康定受委屈。”
石康伯道:“钱财乃身外之物,我更看重维康的人品。再说了,维康不是已经高中,入仕为官,虽官职低微、不会大富大贵,但起码衣食无忧,怎会委屈雨桐。子瞻切莫多虑。”
苏轼思考片刻,道:“我素来不干涉子女婚姻,此事还需表兄征求下雨桐的意见。她若同意,你我两家缔结秦晋之好,自是美事一桩。”
石康伯道:“她是同意的。知女莫若父,她虽嘴上不说,但我早知她心悦于维康,所以才想在临终前促成这桩婚事。”
苏轼开心道:“那再好不过了。”
苏轼回房后,将石康伯的想法告知苏迈,问其意见。这段时间的相处,苏迈对石雨桐颇有好感,当即同意这桩婚事。苏轼遂写下婚书《与迈求婚启》,为子缔结姻缘。
数日后。
苏迈、石雨桐在石家成亲,随后苏轼等人踏上了前往汝州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