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廌见苏轼满含歉意,安慰道:“恩师切莫自责,是我学艺不精。承蒙您和鲁直为了我在数千份考卷中找寻我的那份,方叔不胜感激。”
苏轼叹息道:“但终究还是没能让你得第啊!”
李廌大笑道:“就算您点中了我的考卷,不是还有殿试吗,最终能否得第全在于官家,您又何须自责。”
苏轼拿起放在书桌上的一张纸,递给李廌,道:“鲁直对此事也颇为愧疚,于是作诗一首让我转交于你。”说着将黄庭坚的诗文递给李廌。
李廌读着黄庭坚所作的《次韵子瞻送李廌》一诗:“骥子堕地追风日,未试千里谁能识。习之实录葬皇祖,斯文如女有正色。今年持橐佐春官,遂失此人难塞责。虽然一哄有奇偶,博悬于投不在德。君看巨浸朝百川,此岂有意潢潦前。愿为雾豹怀文隐,莫爱风蝉蜕骨仙。”读完将诗文收入袖中,道,“还望恩师改日替我向鲁直转达谢意,请他切莫自责。”
苏轼拿起笔,道:“我也作诗一首送你,以表为师的歉意。”说着提笔写下《余与李廌方叔相知久矣,领贡举事,而李不得第,愧甚,作诗送之》:与君相从非一日,笔势翩翩疑可识。平生谩说古战场,过眼终迷日五色。我惭不出君大笑,行止皆天子何责。青袍白紵五千人,知子无怨亦无德。买羊酤酒谢玉川,为我醉倒春风前。归家但草凌云赋,我相夫子非臞仙。
苏轼的诗文、墨宝重金难求,李廌开心地将诗文收起来,笑道:“诗文我收下,歉意您收回。”
苏轼拍着李廌的肩膀,道:“我见名单中有位叫李安邦的,两鬓斑白,听别人说他只比我小一岁,今年五十二了仍坚持不懈地赴考。方叔文采斐然,假以时日定能高中,你可千万不要放弃啊。”(李常宁,字安邦)
李廌点点头,道:“我会努力的,您放心吧。”
数日后。
宋哲宗亲临集英殿,苏轼等人立于一旁,策试文举进士。考后试卷由宋哲宗亲自阅览。
翌日。
宋哲宗策试特殊奏名的举人以及武举进士,苏辙、王钦臣作为武举考官立于殿内,试卷亦由宋哲宗亲览。
翌日。
宋哲宗在崇政殿考核武举进士的射艺。
数日后。
孙觉来到学士院,苏轼正在处理公务,见孙觉来了,起身相迎,道:“莘老,你怎么来了?”
孙觉道:“明天就放榜了,我们负责的贡举之事总算可以告一段落。不如等放榜之后,我们去探望一下经父可好?”
苏轼道:“好啊,经父这段时间居家养病,我一直没顾得上问候,不知病情是否有所好转。等明天处理完贡举之事我们就去。”
苏轼话音刚落,一名下属匆匆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说道:“苏……苏大人……”
苏轼道:“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
下属深吸一口气,试图让音调平稳些:“苏大人,孔……孔大人殁了!”
苏轼身形一晃,惊愕地看着下属,道:“什么时候的事?”
下属道:“几个时辰前,孔家刚将噩耗上报。”
苏轼摆了下手,对下属道:“知道了,你下去吧。”然后眼眶泛红地看着孙觉,“等忙完了,我们去经父家吊唁一下吧。”
孙觉点点头。
翌日。
崇政殿。
宋哲宗独坐于殿中,苏轼等人静静地立于一旁,唱名、放榜、赐公服、鞾笏讫等各项流程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流程结束后,众人前去延和殿拜谢太皇太后。
本次贡举考试赐二十四人进士及第,其中李常宁为状元,吕益柔为榜眼,龚夬为探花,两名宗室子弟赵子湜为承务郎,赵令馡为承奉郎。二百九十六人进士出身,一百八十八人同进士出身。诸科明经七十三人,各赐本科进士及第、进士出身、同进士出身有差。
北宋贡举考试分为五甲。一甲赐进士及第并文林郎,二甲赐进士及第并从事郎,殿试落榜者分别给予“进士出身”或“同进士出身”的称号。三、四甲赐“进士出身”,五甲赐“同进士出身”。
榜单一经昭告天下,天下之人无不愕然,今年状元竟然是五十二岁高龄的李常宁。李常宁中状元后,被授宣义郎、签书镇海军节度判官,三个月后病故。
翌日。
赐特奏名进士(屡考不中而赐本科进士出身者)、武举诸科举人进士、经明行修王邻臣等同五经三礼学究出身、假承务郎、京府助教、诸州文学助教、右班殿直、三班奉职借职差使,一共五百三十三人。
苏轼听着特奏名进士的名单,愕然。之前和孙觉、孔文仲三人联合上书请求朝廷对于这些屡考不中享受特殊恩赐的人进行殿试,然后择优录取一二十人,结果朝廷根本没听进去,还是录取了上百人。他回到学士院,又提笔写下奏章《放榜后论贡举合行事件》,对朝廷恩赐太过泛滥提出抗议。
数日后。
延和殿。
苏轼出列准备启奏,太皇太后端坐帘后,以为他又要谈论贡举考试之事,道:“你之前上书的奏章,吾看过了。今年龙飞榜,为彰显官家恩德,人数自然多了些,榜单已公布天下,无须再议。”
苏轼启奏道:“臣不是想说这个,臣有另外一事启奏。”
太皇太后道:“何事?”
苏轼道:“臣想辞去翰林学士一职。”此话一出,众人愕然,面面相觑。
太皇太后道:“前段时间吾宣召你时,说得还不够清楚吗,怎么这会儿又旧事重提?”
苏轼道:“臣之前被太皇太后宣召,问臣何故屡次上书请求离京外任,臣以疾病求退,承蒙官家、太皇太后体恤,不让臣走,臣感激涕零。
臣从登州被召还以后,直至出任中书舍人以前的这段时间,从没有人弹劾过臣,然而臣被任命为翰林学士后便被朱公掞、王彦霖、贾明叔、韩元伯、赵正夫等人不停地攻击,以至于虚构语言,巧加酝酿,以此诽谤臣。
臣还没入贡院,他们就说臣随意取士。虽然承蒙圣主知臣无罪,然臣以为应该是臣天性刚直笨拙,议论不能随众,而获得的荣宠与禄位太过,地位权势又太接近官家,遂导致纷争,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臣想去任意一州,就会上违恩旨,想要默默留下来,就会与台谏官们为敌。臣不避锋芒,他们势必不安。还望官家、太皇太后伏念臣多艰早衰,无心进取,让臣得以退隐,以养余年。
如今既然您不同意给臣一州去守,臣也不敢远去,只求您能解除臣翰林学士一职,给臣一个京师的闲官,如秘书监、国子祭酒之类的闲职,或者只让臣在经筵供职,给官家讲课,以免众臣怒恨,如此也可以让他们稍微安定些。”
太皇太后沉默许久,道:“此事容后再议。”
苏轼知道太皇太后此言就是不同意,默默叹息一声,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