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这话,范雪庵又坐了回来,如此重罪,他可不敢不问。
旁边陆宽已经火冒三丈,扯着嗓子叫嚷:“岳炎,你不要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岳炎脸上挂着冷笑,道“你连我告何事都不知晓,又凭甚说我血口喷人?”
陆宽又被抓住字眼上的把柄,气得想拿头撞墙。
“岳炎,你大胆说,本府替你做主!”林世远突然开口。
今日被岳炎当众表扬的满面红光,林世远也要出头给他个说话的机会,当然,能不能成事,还要看岳炎的人证物证。
不过,林世远对岳炎还是有信心的。
“学生对陆家有五告!”
“五告?”三位大人面面相觑,只有伍文定面色从容、心说这里面还有我的功劳呢!
“第一告,告陆家违抗皇命、抗旨不遵!”岳炎信心十足道。
这一告不必说,自然是陆家拉坝围筑、截水自肥之事,他们在弘治皇帝下旨后依然置若罔闻,不遵圣旨罪名可以成立。
抗旨不遵,是死罪!
这一告,三位大人都不能当面表态,也想听听后面说什么,就含糊着让岳炎继续。
“第二告,告陆家侵占官田、罪若盗仓!”岳炎毫不迟疑道。
在马道长求雨之前,岳炎就已经把刘福派出去,还是要用他强大的记忆力。苏州田亩有限,但毕竟在河海之畔。年复一年的淤泥沉积,每年都会有新的适合耕种的田亩增加。崇明岛就是靠河海水反复冲击逐渐形成的,施家兄弟落草为寇,起因也是淤田。
按规矩,这些新增淤积田亩属于官府所有,由府县或卖或他用。
但是,陆家的庄子大多靠近这些利于淤田的地方。每当田地成型,陆博渊都会派人立即种了庄家。勘验、丈量田亩这种事,大明百年不遇,自己千顷良田,多出几百亩谁又能看出所以然?
就这样,年复一年,陆家共侵占淤田近万亩。
刘福是个心细的,十几天时间他走遍了陆家所有田庄,月夜之下亲自带人丈量,拿出了相对准确的数据。
岳炎跟伍文定商议,侵吞官田怎么入罪,伍通判立即又“法律专家”附体,分析说一定要往盗窃仓库钱粮上靠。
《大明律》有言:盗官仓库钱粮者,不得财杖六十;得财者不分首从,货值八十贯以上,绞!
八十贯也就是八十两纹银,莫说万亩良田,即便是几百亩,每年的收益都不小,早就超过了八十贯的生死线。
今天开堂,岳炎特地让伍文定把刘福等人带进来听审,以便作证。
本公子早就做好反转的准备了好麽?
看着刘福专门绘制的陆家田亩图形,三位达人惊出一身冷汗,只知道有淤田,不想数量如此庞大。
林世远更是不快,心说下面各县怎么做事的,白白损失了这么多钱粮税银,岳炎此举也帮助苏州府增加了收入。
陆宽摇摇晃晃险些坐在地上,嘴里嚷着都是诬告,陆家田亩界限分明、地契清晰,请大人们验看,其实他心里真没什么底。
这些年只知道父亲看重新淤田亩,或许连陆博渊都不知道增加了多少,倒让仇人对头给算了个清清楚楚。
“岳炎,此事需本府查验,是真是假丈量了便知,你且说你的第三告。”范雪庵喝了口茶,轻轻道。
范巡抚心里也是明白,岳炎早有准备,这是要一举弄死陆家。但人家证据确凿、图形清晰,自己还想不到什么方法替陆家脱罪,只能让岳炎接着往下说。
岳炎清了清嗓子,继续沉声道:“第三告,告陆家贩卖私盐、获利颇丰!”
这下子,陆宽彻底坐在了地上,瞪大了眼睛如同见鬼,心说陆家如此机密之事,岳炎是如何得知的?
……
……
铁铖是干啥出身的来着?施二是干啥出身的来着?都是贩卖私盐嘛!
那日在半洋沙,施天泰曾偶然说起,陆家也在跟几个大人物做私盐买卖,岳炎就留了心,回头让铁铖查访。
大明制盐,有“灶盐归垣”之说。盐田产盐、盐丁上报,经灶头、灶长稽查核实数量运走,开出三联印票、填明盐数、运入包垣。这就是“灶盐归垣”。
有盐无票,即以私盐论处;票载与所运盐斤不符,也被视为透支、越界论处。
盐田产出多少,盐丁经常瞒报数量,然后偷偷卖给私盐贩子收取高额回报。
比如,盐田产盐一百斤,盐丁们可能只上缴八十斤,剩下的二十斤就流入了私盐市场。当年铁铖和施家兄弟都是用这个法子贩卖私盐。
铁铖去几个盐场转了,找些当年的好友聊聊,三问两问就知道了底细。有个叫王银的盐丁,当年盐场群殴险些被人打死,亏得铁铖帮忙才救了性命。王银感念铁铖恩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王银也是个有心计的,认准了来人是陆家家丁陆四、陆五。为了计算收益,所有盐丁每次出货时间、货量王银都记录清清楚楚。铁铖看那厚厚的单据心里也是一惊,这些年陆家不知赚了多少黑心钱!
王银曝了家底,在盐场是呆不住了,铁铖跟岳公子请求。岳炎就找来王银,见二十岁上下,颧骨高耸、眉目舒朗是个聪明的,就让他从跑堂干起,月例二两银子,王银千恩万谢。
贩卖私盐,抓住不过杖一百、徒三年。可岳炎相信,以陆家的富足,又是与所谓大人物一起贩卖,收益绝对不是仨瓜俩枣的。看着厚厚的名单,这大宗私盐买卖,也是要杀头的。
所以,岳炎的第三告,也是死罪!
……
见陆宽已经瘫软在地,范雪庵叹息一声,心说这必然是事实了。又见堂下铁铖递上来厚厚的单据,范雪庵看了脸色有些变化,用手掌按着轻轻推给林世远看,章迟也探着脑袋想看,却被范雪庵不知是否有意的用身体挡住。
林世远看到名单上一个名字,也是紧皱眉头,悄悄把名单折了,塞进袖口。
“岳公子,你接着说吧!”范雪庵连连叹气,说得没精打采。
“第四告,告陆家略买人口、致人重伤!”岳炎淡淡一笑道,贩卖私盐大人们不敢审,他也不追问。
“胡说…胡说八道!”坐在地上的陆宽失声惊道。
《大明律》有言:凡设方略而诱取良人,及略买卖良人为奴婢者,皆杖一百、流三千里;为妻妾子孙者,杖一百、徒三年,因而伤人者,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