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应则挨了打鬼哭狼嚎,边哭边叫嚷着:“我的脸呢?我的脸呢?”
岳炎下手还是有准的,前世小时候打架都这样,一砖头下去打断鼻梁,看着血流满面狰狞不已,其实伤并不重。
趁众人忙乱,岳炎赶紧拉了马氏、姐姐和九哥进来,紧紧关上大门。
只岳思娥还在喊着:“木棒,我的木棒还在外头呢!”
“砸…给我砸门!”发现自己的脸还在,眼睛也没瞎,顾应则颤抖着满脸的鲜血,恶狠狠的喊叫。
一众顾家族人家丁,抄起木棒对着岳家大门就是乱砸,岳炎用后背紧紧靠着门,心里快速想着解决办法。
岳炎做事,岂能没有后招?他的想法是把事情闹大,然后惊动官府,以昨天舅舅在姑苏驿的那场表演,差役们来了谁敢不给马神仙外甥些许颜面?危机也就如此化解了。
没等差役到场,外面突然响起一连串的惨叫声。岳炎趴着门缝往外观瞧,只见一个壮汉抄着那根家姐“御用木棒”,对着顾家人就是一通劈砍,轻者见血,重者骨断,没一会儿就全被打跑了。
顾应则边跑边回头喊着:“岳家贱人你们都等着,我还会回来的~~”正巧昨日那只乌鸦从空中划过,落下一坨便便在顾应则脸上。
满脸血污,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
为什么坏人都喜欢喊着一句?岳炎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打开大门本想跟壮汉道谢,却见他漆黑面皮,一张脸如刀削般棱角分明,后颈处一道鲜红的刀疤直入发际,眼里杀气腾腾。
岳炎心中一寒,这人必是见过血的,甚至,杀过人?
来人手握着木棒,慢慢向岳炎走来,只觉院里温度都下降好多,吓得岳炎连连后退,颤声说道:“你….你想作甚?”
见岳炎害怕,壮汉突然醒悟,扔了木棒挠挠头,推金山倒玉柱轰然跪倒,磕了三个响头,瓮声瓮气道:“恩公在上,受铁铖一拜!”
……
……
谁说古时候办事效率低下?昨天演出结束,伍文定今天一早就到吴县大牢把岳彬和铁铖提出来——牢中保护岳彬不受欺负的硬汉铁铖,岳炎对伍推官提起过。
岳彬自然无罪释放,铁铖为何也能出狱呢?
官字两张嘴,不得不服。
铁铖本是宣大边军,多次上阵杀敌,曾手刃二十三个鞑靼骑兵,有功于大明。作为一员募兵,铁铖不用世代从军,退伍依然可以为民。眼见着边军见了鞑靼撒腿就跑、再杀了百姓冒功,正义感十足的铁铖萌生退意。
原本就父母双亡,铁铖也没有回多有灾荒的老家义乌继续当矿工,而是在直浙各地贩卖起私盐来。
铁铖不懂经营,又不会给官吏送钱,没赚到钱还被擒获。根据《大明律》,贩私盐杖一百,徒三年,也就是说打一百棍,判有期徒刑三年。
但伍推官是干什么的?
法律专家伍推官说《大明律》有八议:议亲、议故、议功、议贤、议能、议勤、议贵和议宾,这八议都是可以减刑的。
铁铖有功,在兵部有记档,按“议功”可减刑一等;“伍专家大郎”又从长了毛的《大诰》里找出条文:凡大明百姓,家中存有《大诰》者,犯法可减罪一等。
【大诰】可是洪武皇帝亲自颁布的诏令,即使多年不用谁又敢不从?伍文定拿了一本《大诰》塞给铁铖,自然又减刑一等。
按大明的“罚米赎罪”制,杖刑打了也就算了,一年刑期只要缴纳罚米30石即可赎罪,而铁铖已经入狱半年,因此象征性的缴纳了十五两纹银,铁铖就被释放出来——这还是因为旱灾,粮贵银贱造成的,平常年景更便宜。
当然,这银子是伍推官付的,岳炎也知道这是他有心结交自己,但两世为人岳炎最不喜欠人情,想着过些日子还得去看看大婶子,把情还了。
铁铖嘴笨,这点儿事儿说了半个时辰才让岳家人听懂。
“我爹呢?他怎么没回来?”岳思娥突然想起来,连忙发问。
“哦,岳大人有官身,先去县衙了。”铁铖瓮声瓮气答道:“他让俺先来,俺这条命是岳大人和小岳公子救的,俺下半辈子就做牛做马报答。”
得了,家里又要多一口白吃饭的了,岳炎心想。
……
……
午时过后,岳彬才回到家里,岳思娥见了自然欣喜若狂,马氏泪水涟涟,当着儿女众人面又不好说什么。
岳彬拍着岳炎肩膀,情绪有些激动用力过头,岳炎龇牙咧嘴。
父爱如山,尽在不言中。
御姐岳思娥早忘了顾应则的事儿,喜得直叫嚷着晚上大吃一顿打打牙祭。
那日岳炎把一百两银票给了母亲,吓得马氏赶紧关门,低声问岳炎打劫了哪家钱庄,搞得岳炎哭笑不得,说干净钱放心花。
近一个月来,岳家小院第一次充满欢声笑语。
满桌的酒肉,小胖子可算开了斋,吃肥肉吃得鼻涕冒泡;铁铖话少,不喝酒不吭声,抱着个羊腿啃了干净。
喝了一点酒,岳家人脸上也有了光泽,流泪笑着说起过去一个月时光。岳彬说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岳家只会越来越好。
趁儿女不注意,岳彬偷偷在马氏耳边嘀咕道:“咱们再生两个,一个叫岳来,一个叫岳好,如何?”羞得马氏狠狠掐了丈夫一把,岳彬不喊疼,只是哈哈大笑,眼角却有水渍荡漾——由死而生多不容易,生儿当生岳炎啊!
酒多了,岳炎也有些晃荡,出去祠堂回来,拎着自家家谱,笑眯眯对岳彬说:“您让我回家好好读书,咱家总共就这一本“家谱”是带字的,您让我读什么?”
没看出岳彬脸色大变想伸手抢书,岳炎当众抖了抖家谱,不料两张薄薄的纸片飘落桌上,大家一看,竟然是两张一百两银票!
这是岳彬的私房钱,偷偷攒了放在家谱里。本以为自己必死,暗示岳炎回家拿出钱度日,没成想此时被岳炎翻出,老脸瞬间变成猪肝颜色。
刚刚先哭后笑的马氏猛然站起身,脸色铁青,拎起墙角处岳思娥的御用木棒,打得岳彬落荒而逃。
“我打死你个为老不尊的,我们娘仨揭不开锅跟人借贷,你竟然藏了这么大一笔钱,是不是想养相好的啊?早知道你的驿站藏污纳垢,说,有没有你的姘头?”马氏边骂边追着岳彬满院子跑,岳彬哎呦呦叫唤个不停。
岳炎和岳思娥并没有去劝阻父母,两人眼中含笑又对饮一杯。小胖子张九哥和憨货铁铖也充耳不闻,继续对自己的“心爱物”发起猛攻。
月亮好似微笑着露出一线细牙,伴着几片白云,静静的看着这一家人的悲喜。
院外墙边那簇竹子,随风摇曳如同快乐的舞蹈。
小薛大夫收了医馆招幌,两三步跑进屋里,薛家也要开饭了。
街上行人稀少,偶尔路人听到院内有声响,驻足却又没了动静。
人间何处无悲喜?
两世为人,才活出点儿“家”的感觉,这才是人生!——岳炎心中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