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商之人谨慎为先,开了新商路,主家必须亲自跑几趟。
邝讷当年给宣府边关送粮,遇上了一小队鞑靼骑兵,这帮如狼似虎的野兽,见到粮队好似看见猎物,打着唿哨就冲过来抢掠。
鞑靼与大明官军作战,以杀敌为首要;但对付百姓,则能掠尽掠。草原上需要人口的增加,才能应对频繁的战事和各种基础生产。
遇上鞑靼,邝讷让手下放弃抵抗,被俘虏后又尽现懦弱模样。当天夜里,趁鞑子们酒醉松懈,带家丁抽出粮车下的兵刃,连杀十余个鞑子逃脱升天,邝讷还亲手杀了鞑子小头目。
邝讷带去的家丁,都是邝家几十年来搜罗培养的亡命之徒,手上都见过血——给边军运粮是玩命的买卖,若没个准备无疑羊入虎口。
这一反杀突围之胜,若是边军得了,可当大捷跟朝廷邀功,但邝讷严令手下保守秘密。商人能斩杀鞑子,让庙堂中人生了警觉,自己的生意还怎么做?
“邝员外还有这等凶险遭遇?”岳炎对故事产生了兴趣,心说亲手杀过鞑子的商人,必然是狠角色。
“是啊,愚兄…邝某的这道伤疤,就是那一次被割伤的。”又挨了女儿一脚,邝讷有些失神,随即瞳孔一缩低声说道:“邝某杀人之事,没有几人知晓,还望公子为我保密。”
岳炎好生懊恼,邝讷这是强把自己绑上他战(贼)船的节奏!脸上却全是肃然之情,端杯敬道:“邝员外放心,岳炎此生必保守机密。”
见第二招生效,邝讷的脸色缓和了许多。
邝讷招手让人进来撤下酒席,又摆上茶盏水果。岳炎发现竟然有葡萄,心说这个时节在邝家能吃上葡萄,看来自己的冰镇酸梅汁,也不入邝讷法眼。邝涵芝当面喝,那是给面子罢了。
“今后我们多多亲厚,公子员外叫着生疏了,不如我喊你小炎,你唤我叔叔如何?”邝讷趁热打铁,赶紧拉近二人的距离。
岳炎无法推辞,忙起身施礼喊了声“邝叔”。叙过年齿,岳炎大邝涵芝几个月,那边邝涵芝也立即起身回礼,喊了声“见过哥哥”。
被邝讷不可拒绝的拉近关系,岳炎也是无可奈何,想着叫声叔叔也不吃亏,还顺带收个漂亮妹妹也不错。
“小炎,你十五岁年纪就有如此造化,这一生你作何打算?”邝讷转了话题问道。
“这个嘛…我只想悠闲从容过一生,让家人都过上好日子。”岳炎挠挠头,表情无比真诚——岳公子是个好演员,被几句真真假假的“衷肠”就骗出真感情了?
邝讷摇摇头,剥了个橘子递给岳炎道:“小炎过谦了,以你的惊人神技,当富甲四海、商誉大明。”
又送了顶高帽子,岳炎愈发迷惑。
没等岳炎说话,邝讷突然发问:“你如何看待如今的大明?”
这话题转得有点儿大,不过邝讷就是要趁他被心思被牵扯之时突然发力,才能达到目的。
见岳炎眼神迷茫,邝讷继续说道:“你可曾听说正月里京城的秘闻?”
邝讷说这个故事之前,曾经纠结几天。自己正在十字路口,也曾跟王鏊和南北二京勋贵们探过口风,但如此大事,所有人都含糊其辞。
跟岳炎说起这事,也并不是真的以为十几岁的少年就能看清朝堂上的波诡云谲。邝讷看重的是岳炎的“经商天份”,所有的假动作不过是为了能有更好的合作——横空出世的商业奇才,岂能不被自己所用?
或者用厚利牵绊,或者用前程吸引,或者用…咦,女儿的脸怎么红了?
邝讷的第二个故事,着实让岳炎听得心惊肉跳。
大明洪武皇帝定制,每年正月第一个上辛日,皇帝要带领文武勋贵斋戒三日、郊祭天地。今年正月辛未,陛下亲至奉先殿誓戒。因皇帝身体虚乏,两日后的郊祭大典,由太子朱厚照代天子主持。就在回銮的路上,太子竟然遭遇刺客。
当时天色已暗,京城华灯初上,几个黑衣人突然从街边二层酒楼掠下突袭仪仗。刺客烧了太子玉辂,幸好太子在玉辂后软轿之中。
刺客放出弩箭,一箭直入朱厚照胸膛。内官监太监刘瑾反应机敏,伏在太子身上挡下两箭,御用太监张永及时抽刀砍伤刺客。
护卫们与刺客交手,在扔下十几条性命后,也杀了几个刺客。
弘治皇帝朱祐樘大怒,摔碎了心爱的琉璃盏,吐了一口血,吓得太监们赶紧喊太医。随后皇帝下旨限期破案,京城大乱。
太子仪仗三大营、腾骧四卫、亲卫所有人被下狱查问,东厂、锦衣卫四处抓人,顺天府逐户查访,京营封锁京城要道、枕戈待旦……
东厂提督太监陈宽在东厂住下,圣旨说不破案不许回宫。每日里他把座下大小档头们骂得狗血喷头,抓来被拷打致死的百余人,但没有一个跟刺杀有关。
顺天府尹蔺琦寝食难安,此案无论破获与否,他这个官都算做到头了。只盼望尽早破案,能体面的致仕离去。顺天府的属官算倒了霉,不破案推官以下每日打十小板,带着一屁股的伤,佐贰胥吏们只能把怨气撒到百姓头上。
不知是否算好消息,被斩杀的刺客面容虽没人认识,但几日后兵部武库司上报,落在当场的弩箭,经查验是工部军器局弘治十三年制成,配给宁夏边军。而弩箭的归属者、都指挥使王泰全军,已经于次年在孔家坝之战中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锦衣卫奉旨捉拿宁夏总兵郭鍧进京,下锦衣卫诏狱严刑拷问。
说到这里,邝讷突然停下,问岳炎道:“太子遇刺,小炎你认为是何人所为?”
岳炎想了想,沉声说道:“利大者疑!”
邝讷眼中一亮,这小子一句话正中核心关节。
“锦衣卫日夜拷打郭鍧,他只是喊冤。那边顺天府发现案子通天,只敲锣打鼓虚张声势。”邝讷喝了口茶,满脸忧虑道:“最后还是东厂从刺客隐身的酒楼发现蛛丝马迹,顺藤摸瓜找到刺客藏身的宅子。当日逃生的刺客见被番子包围,立即服毒自尽。”
“这处宅子是谁家的?”岳炎又问到了关键点。
邝讷长长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这才说道:“寻根溯源,根子是二皇子朱厚炜。”
岳炎有些凌乱了。
来这一世,岳炎发现了很多与前世记忆似是而非之处,比如王鏊到底哪年丁忧,比如这时有无苏松巡抚,比如二皇子朱厚炜。
在他的记忆里,弘治皇帝朱佑樘只有张皇后一位后宫,天子对皇后礼敬有佳,说白了就是怕老婆。二人生了两子一女,但记得二皇子朱厚炜一岁就夭折了,为何在这个世界他还活着?
岳炎狂汗不已,到底是自己的到来改变了历史进程,还是自己来到一个平行的宇宙世界?
不过,二皇子朱厚炜即使活着,此时也不过十岁,岳炎尝试着问道:“二皇子年幼,又怎会寻人刺杀太子呢?”
“问题就在这里。”邝讷轻拍桌子,硬邦邦的说道。
邝讷介绍,陛下当年在宫外长大,后来进宫由周太皇太后抚养,对其孝顺至极。怕周太皇太后寂寞,太子朱厚照自小交给周氏抚养,因此跟亲娘张皇后母子生疏。
有了二皇子朱厚炜后,张皇后百般宠溺疼爱小儿子——当娘都是偏心的,她多次在皇帝面前进言,要废掉太子,改立朱厚炜。
太子是国本,废立都非比寻常,朱佑樘不会轻易同意。但自此之后,朝堂上有了一股声音,非议太子贪玩荒谬,不能克成大统,应改立二皇子。
“莫非是二皇子身边的人想刺杀太子,助其上位?”岳炎忽然插嘴道。
“可是,为什么当时太子没在玉辂之内而在软轿里?”邝讷眼里浮现一抹深不可测,幽幽道:“下狱侍卫招供,遇刺前,太子曾组织演练,名为防备遇刺!”
有趣,真有趣,到底是二皇子刺杀太子,还是太子自导自演?
谁才是利最大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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