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东鸡儿巷
月郎星高,灯火璀璨。已经是二更时分,尽管时辰很晚,但沿街两岸仍有一长溜的卖笑女孩沿街揽客,用东京老百姓的话——那些吃腿儿饭的姐儿,可带劲。
赵训所处的位置,名字叫东鸡儿巷子,地如其名,不怎么正经。
看完了病,兄弟二人被放了出来。高俅老奸巨猾,一边一箱子交子,一边又派了一个心腹盯着自己。这人脸上有一块青色胎记,问过姓名之后,还真是杨志。
赵重对这父子俩怨气不小,顺带这就把气撒到了这杨志身上。既然打不了骂不了,让你破点财总算可以吧!于是他们就出现在了东鸡儿巷里。这地方离着大内只是一转角的距离,是那些王公大臣最常光顾的销金窟。
“两位客官,进来瞧瞧?我们店里新到的青塘美女,番邦之国别有一番风味!”前些年大宋才又打败了吐蕃,收复了河湟,重新拓边千里,没想到这鸡儿巷里就有了异域风情,当真与时俱进。
“呦呦呦!这不是赵壮士吗?今天你在海天楼前大战高衙内狗腿子,奴家可听说了。不知赵壮士有没有受伤?到奴家这来,奴家给你看看。”也有的莺花是赵重的粉丝。
在这烟柳之地,赵重的人气貌似很高,俗话说文体两开...是文体不分家,这些姐儿最爱的就是这种有名有钱,又能做到她好我也好的主。
尽管赌斗时,一只眼受了伤,现在已经肿的睁不开,但赵重努力地睁着剩下的那只四处打量,时不时回头向赵训炫耀:“兄弟,咱们东京三十六洞天你知道不?大哥哪天带你去见识见识。”
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这不是道教的说法吗?赵重吃喝嫖赌样样齐全,怎么看也不像个修士。
赵训不解:“大哥信道?修道之人也吃鸡?”
“呸呸呸,正经人谁信那个,我是说公相评的三十六个勾魂地。”
赵重口中的公相,是东京人对蔡京的蔑称,与之相对还有媪相童贯。这二人一文一武,相互勾结,竟然做起了卖官鬻爵的勾当,百姓就编了首歌谣讽刺他们:“三千索,直秘阁;五百贯,擢通判”。
赵训来了兴趣:“大哥,你给说说!”
“所谓三十六洞天,是开封城里最好的几个地方,都是有钱有势、或者达官贵人们能去常去的地方”赵重摇晃着脑袋,对着风月之地数如家珍:
“这第一洞天正是皇宫大内,那地方只是官家一人的快活地,咱们去不起了。这第二洞天名字叫长恨阁,里面住着主事的鸨母李姥与她的养女李师师,这李师师可是东京城里小唱的头把,传说长得貌若天仙,只可惜以前还能看上一眼,这几年露面的越发少了。…”
一口气说完了三十六洞天,赵重说的口干舌燥,性致高涨,直拉着赵训钻进了沿街的一家红楼。
而他们身后的杨志家世落魄,本不想去,但又怕误了差使,只能长叹一声被迫吃鸡。
红楼的名字叫做倚翠楼,进门之后,拣了个干净的阁子坐下,酒保进来唱了诺,认识赵重,便招呼起来:“赵官人,打多少酒?”
赵重回他:“给我来两壶酒,度数越高越好。再来二斤肉食,对了,再叫两个唱曲的。”
宋朝上流的风气,凡是都要讲个雅致,就连夜宿勾栏也要讲个文雅,急色是最让人鄙视的行为。进了勾栏,谈论古今诗文,即席吟诗作赋是头等大事,兴会所至,随手填两首小词,那更是真正的风流韵事。伴着莺花的小唱,风雅一番以后,大家酒酣耳热,形骸俱忘,这时再招几个莺花进来,一番枪光剑影子,使得莺啼花开,这宴会就进入最高一潮。
上行下效,普通人的风月生活也就跟着雅致了起来,吟诗作画他们不会,但花开莺啼之前的曲子是必不可少的步骤。
酒保下去,一歌一伎娉娉婷婷走了过来,媚笑着端起赵训二人面前的酒一饮而尽,再给他们斟上一杯热酒,然后慢启朱唇,用着能粘住人的声音在耳边轻语:“官人,来喝酒啊~!”
赵训顿时感觉有些鹑鹑欲动。
紧接着的莺花嘤嘤笑声在耳边响起:“小兄弟怎么害起臊了?脸皮这么薄,莫非没经谈过恋爱,没碰过女人?”
这一番话,也引得另外一个歌莺花手掩樱唇,吃吃的笑了起来,仁宗皇帝下过旨:男十五、女十三就可成婚。除了穷的成不了亲的那种措大,二十来岁还是处身的就只能是谷道热肠之人。
赵重也是哈哈大笑起来:“我这兄弟前几年修道,肯定没接触过女人,一会还要两位姐妹多多言传身教。”
这是荤场的玩笑话,登徒子接了,必定口上花花占起便宜,可赵训却是笑了出来,这一下倒是让莺花刮目相看:“小官人笑些什么?莫不是乐的失了心?”
赵训轻晃酒杯:“你们知道不知道男人成功的标准是什么?”
两位莺花被勾起了兴趣:“是什么?”
赵训起身走到窗前,轻轻挑起窗纱,让月光投进来打在身上:“一个成功的男人不是自己睡了多少女人,而是会知道自己为了自己的真正相伴一生的姑娘拒绝了多少女人。我守身如玉,只是为了等我心爱之人出现。”
一句话风轻云淡,但是却让两名莺花更是睁大了眼睛,她们从赵训的话中听出了她们最想要的感觉——尊重!自打进了这勾栏之地,就再也不被人当人看了,每天被逼着卖笑唱曲,甚至晚上还要....而如今人这么说,怎么能让人不感动?这是她们从没有听过的这种情话,胜过了世间所有诗词。
想到这里,两位莺花觉得脸上滚烫,心中有一只小鹿在上下飞舞,撞的自己都要喘不过气了,再这样下去可能要把持不住了,莺花嘤咛一声,起了身:“两位官人,奴家先唱个曲吧?”
赵训点头微笑:“洗耳恭听!”
莺花脸色微醺颔首一个万福,之后用慢得不能再慢的延长音唱个起周彦邦的《意难忘》:
“衣染莺黄,一爱一停歌驻拍,劝酒持觞。
低鬟蝉影动,私语口脂香。
檐露滴,竹风凉,拚剧饮淋浪。
夜渐深,笼灯就月,仔细端相。
知音见说无双,解移宫换羽,未怕周郎。
长颦知有恨,贪耍不成妆。
些个事,恼人肠。试说与何妨?
又恐伊:寻消听息,瘦损容光。”
莺花多情,今日只觉得遇到了自己的“知曲周郎”,只想把自己的衷曲,倾箱倒柜地向他诉述:
郎君啊,别看我身裹一着绫罗,可我家中困苦,被逼卖到这里。
郎君啊,别看我欢颜笑语,可是背地里的热泪暗注你可知晓?
郎君啊,我是一会金丝雀,要飞出樊笼,与你双宿双栖。
赵训安心听曲,赵重心则中震惊不已:“我以为我这个小老弟在第一层,没想到他在第五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