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府外,人们聚在衙门口,将衙门堵了个水泄不通,从府内散发出阵阵焦土的味道。有那闲汉伸手指点着:“听说了吗,昨夜晚间青州府衙突发大火,大半夜的那火光映得四里八乡都看得到。”
身边众人附和道:“是啊,我们昨晚在家里也看到了,但是万没想到竟然是戒备森严的官府着了火......”
随即有人阴阳怪气地道:“可惜啊可惜......”
旁边有人帮衬道:“可惜什么......”
那人道:“可惜这把火没带走该带走的人......”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看不过去的人道:“马知府为人倒也不错,平素也是善待咱们青州百姓的,嘴下留德吧。”
有性格火爆的打断道:“屁,若是善待咱们坊里也不会过得如此艰难,去凑那劳什子的军饷,”众人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先前那人继续道:“不瞒各位街坊,某家家中已无余粮,多日来仅靠陈粮菜叶过活,再这样下去真不知如何为继了,”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众人皆心有戚戚,一时间人群中叹息之声此起彼伏。
府衙后院,刘班头和赵思诚率人正在废墟残骸中搜索着,原本的书房早已烧毁坍塌,此时在烧焦的辕木中仍有丝丝余烟。隔壁院中一脸木然的马文彪蹲在地上,从联福手中接过鸽食洒在鸽笼旁,鸽笼在昨晚火起的时候已被军士紧急转移到了院中。空中盘旋的鸽子纷纷落下抢食,马森小心翼翼地将父亲搀起,服侍他在院中的石椅上坐了。
赵思诚的眼睛在火场中扫视着,他忽然注意到了什么,走到角落中蹲下来,手指伸向一截焦糊的木头,触碰到了一层黏黏的液体,他将两指搓弄放在鼻端闻了闻,思索良久后霍地一下站起来,在房间内四处打转,不知在摸索着什么。片刻后走进院中,手里拖着一方纸:“大人。”
马文彪从失魂中惊醒:“哦,思诚啊......有什么发现?”
赵思诚道:“昨夜救火时卑职便发现火势异常凶猛,并且寻常扑救之法完全不起作用。适才我与刘班头搜索时在残垣中搜到了这件物事,大人上眼。”
马文彪接过纸摊在掌心,只见纸上一滩黑色固状液体,他疑惑地望向赵思诚,后者道:“此物唤做石油,有非常强的助燃效果。”
马文彪的眉头拧紧:“这东西不是军事设施吗,战场中常用来做猛火油,民间乃是违禁品......这么说是有人蓄意纵火?”
赵思诚道:“官邸虽为木质结构,但防火设施齐全。估计凶手担心不能完全烧毁,因此在房内抛洒石油,以起到助燃的效果,”他看了眼马文彪,继续说道:“大人书房中存放大量绝密公文案牍,花园门外有军士全天换防把守,因此在府衙放火代价极大。以卑职多年的办案经验来看,凶手甘冒奇险,所图必然也极大。要说觊觎房内某物,采用偷盗的方式便是,何必一把火将书房烧掉呢?”
马文彪道:“不论凶手目的何在,但如你所说这院门外有军士日夜把守,若不是天外来客,进出书房必然要经过他们,可问过他们昨日有哪些人进出过书房?”
赵思诚道:“大人昨天白天午时离开府衙,在这之后进出的有两个打扫的下人,联福,陆先生,还有......”他看了眼马森,自昨夜起马森自始至终保持着沉默,此时接道:“还有我。”
“哦?”马文彪扭过身,注视着他:“你来我书房作甚?”
马森道:“许久未与父亲大人一起吃饭,尤其自那日顶撞父亲之后,孩儿每念及此便心生悔恨,昨日恰逢父亲休沐,便让厨房准备了些饭菜,知道父亲休沐时常在书房,便想去书房寻父亲一道吃饭,也能与父亲好生说说话。”
赵思诚道:“已与军士确认过昨日公子确实带着食盒来寻大人,待了片刻便离开了。”
马森解释道:“从书房离开后,我便去卧房找您,见您屋内灯光已熄灭,想是休息了,便没有再打扰您。”
马文彪保持着狐疑的表情,他向赵思诚问道:“他可是最后一个来我书房的?”
赵思诚缓缓点头,马森的表情瞬间充满了愤懑:“您这是什么意思?”马文彪不答,凝视着马森。赵思诚连忙打圆场:“少爷离开时是酉时,火起大概在寅时,前后间隔两三个时辰,是不具备犯案时间的。”
这时,陆先生领着一对军士走进内宅,马文彪从马森的脸上移开目光,向陆先生道:“都准备好了吗?”
陆先生道:“我已在第一时间封锁了府衙,确保无人出去。府中之人除值守军士外都集中到了前堂,全数搜了身,但仍然一无所获。”
马文彪环视身周,喟然道:“各位都是我亲近之人,事到如今我也不瞒诸位,”他顿了顿,观察着每个人的表情:“虎头山匪众为祸四方,乃我青州府祸乱之首。朝廷清缴历经年余,其中机密的文仪往来被我藏于书房内一个密匣之中,昨夜我冒死犯险,所为便是这个密匣——但是这个密匣在昨晚那场大火中失窃了。”
众人被这个消息惊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马文彪看向赵思诚:“如果我的猜想不错,凶手如果明抢暗偷,都会让我们有所察觉,从而改变行动部署。但若是放一把火,就可以隐藏密匣失窃的真相,我们仍会按照既定的方略按部就班地执行。事实上,若不是你识得猛火油,我们何尝不会作为一场意外处理?”
赵思诚道:“卑职也是在早年间参与的案子中见过这东西,今天见时便觉得眼熟,细想好久才省得。”
马文彪点点头,接着道:“此事牵扯甚广,如果密匣流出落在有心人手里,定会酿成祸端。所以陆先生当即封锁了府衙出口,派军士看守以防有人逃出,所以这密匣至今还留在府内。”
陆先生接过话茬道:“刚才我已率人将府中之人全数带至二堂搜身,并翻遍了府中各个角落,但仍没找到。”他看了眼马文彪,马文彪点点头:“如今没有搜到的便是堂前诸位了,非是本官不信任诸位,但还望各位体谅。”
陆先生仍是面无表情,看不出什么变化,显然早有预见。联福一脸无所谓,刘班头和赵思诚则多少有些尴尬,最终还是抱拳道:“大人哪里话,卑职也能借此证实清白。”马森垂下眼睑,片刻后抬头:“孩儿也想证明自己的清白。”
马文彪点头,向陆先生挥挥手:“如此,那就开始吧。”
众人领命下去,院中只剩马文彪一个人,他眼望着鸽房及地上觅食的白鸽出神,眼神中慢慢透露出一种恐惧的情绪。不知道过了多久,随着脚步声响起,陆先生领着人出现在月亮门口:“大人,诸位的身上和房间业已搜遍,没有发现密匣。”
府衙后门一街之隔的洪泽坊,临近坊门的一个院子里,秦志冠正在床上休憩,忽然听见大门响动,立即机警地翻身下床,透过门缝向外看去,只见顾晓阳轻手轻脚地正回身关紧大门,他皱了皱眉走到院子中:“不是说了吗,有我在这里监视即可。这几天不是不让你过来了吗?”
顾晓阳挠挠头:“蒋千户找您。”
青州所,秦志冠轻轻敲了敲门,蒋虎斌正在案前整理卷宗:“进来吧。”
秦志冠走到堂前施礼:“见过大人。”
蒋虎斌抬头,露出一丝笑容:“志冠来了,先坐,待我把折子写完。”
他笔走龙蛇,一篇折子刷刷点点很快便写就。他将笔放在笔架上站起身走到堂下,在秦志冠旁的上垂首坐了,秦志冠道:“不知大人召见下官,所为何事?”
蒋虎斌笑道:“没事就不能看看你了吗?”他假嗔道:“你我共事时间也不短了,还这般客套——咱们兄弟之间可不能见外呢。”
秦志冠和蒋虎斌平素关系冷淡,蒋虎斌今日亲热的态度令人生疑,但又不便多问,只好耐着性子听着。
蒋虎斌道:“弟妹下葬了吗,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秦志冠一愣,缓缓道:“亡妻已然下葬,蒋大人费心了。”
蒋虎斌也跟着叹了口气道:“最难别离是生死,你也要调整好情绪,朝廷马上还要有艰巨的任务要交给你......”
秦志冠疑道:“大人此话何解?”
蒋虎斌道:“你这两年自调任青州以来兢兢业业功苦劳高,众人有目共睹。因此本次年考我已向北镇抚司举荐你擢升试百户,同时接北司命你回京城任事。”他拍着秦志冠的肩膀:“此去广阔天空,大有作为,你可要好好珍惜。”
秦志冠“霍”地一声站起来,他的脸色有些难看:“大人,此事切不可行。”
蒋虎斌皱眉道:“为何?”
秦志冠道:“杀害我未婚妻的凶手尚未找到,我怎么能弃之不理?”